夢境往往是由大腦皮層下的記憶神經元刺激産生——

但裴塵，顯然不屬于這種情況。

他身處無盡的扭曲維度宇宙中，不，不是‘他’身處，而是組成他身體的部分身處其中。

前方是無限嵌套的扭曲空間，雜亂的星雲在周身如泥漿般翻湧出現，又呼嘯而過，那奇怪的顔色搭配給人以極大的不安。

裴塵看的到他的身體。

不是從鏡面中看到，而是他的左眼球能看到他漂浮在黑暗宇宙中的心髒，那心髒仍然在跳動，看到自己呼吸着的肺部、蠕動中的胃部，還有散落在真空中的腸子。

原來人類的腸子真的有那麼長。

他的右眼能看到他的左眼，看到他被切割開的口鼻、奇怪的扭曲着的四肢、手指，骨骼從中脫離，肌理與骨骼分開，可仍能感覺到肌肉被骨骼牽拉的抖動感。

尺骨、肋骨、胸腔在真空中與内髒呈現沒有任何規則的運動狀态。

那些飄散的如同蚯蚓一樣蠕動的細小線狀體則是他的血管。

裴塵清楚地知道，并直視着他被‘分’成了人體構成的零散單位。

明明所有器官都獨立存在，但它們以一種莫名的方式繼續維持着已經在物理意義上不存在的人體的功能。

松散生命——裴塵那漂浮的大腦蓦地想到這個奇怪又非常合适此時的詞組。

這已經超出了夢境的範圍，因為在這裡，裴塵無比的清醒。

他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枯竭者今天通過他的身體再一次向姆納加拉進行一次傳輸，這五個月内，枯竭者每向姆納加拉傳輸一次，裴塵夜晚都會陷入詭異的夢境之地。

那些夢境，怪誕、詭谲、荒唐超出人類所有的常理範圍，能讓人的SAN值快速逼近臨界點。

這是因為就算是單方面的傳輸，裴塵作為一個提供能量的供體也會不可抗力地受到姆納加拉的影響。

但之前那些夢，對裴塵造成的影響并未真正傷害到他的精神，他能通過自己在夢中尋找到出路自行回到真實世界。

可這一次，由于與上一次傳輸時間間隔太短，加之多次傳輸使裴塵已經達到一個臨界點，此時他的精神無限接近與異度維度中姆納加拉的所在——

他醒不來，他的SAN即将跌下臨界點。一旦在夢中SAN值清零，他将被永遠困在這個夢境世界。他将永遠成為一個松散的——器官。

可裴塵又無比清醒，SAN值越低他的大腦就越冷靜，那種讓人近乎顫栗的清醒感讓他被迫清醒地看着自己分散的一切。

或許對于很多人來說，這種情況下，陷入癫狂反而是解脫。

裴塵仍然在嘗試着離開這裡的方式，那些翻湧的星雲突然變得扭曲可怖，如同一張張被拉扯變形，充滿痛苦哀嚎的人臉，隐約間像是那些被獻祭給姆納加拉可憐的奴隸。

一種如同吹笛人之音的尖利刺耳的聲音不停地攻擊着裴塵漂浮在空中的大腦。蓦然間，在那刺耳的聲音達到将人逼瘋的極限時，虛空扭曲的宇宙出現一個被邊緣被拉扯的黑洞出現，在那隐約可窺見的維度中，裴塵直視了姆納加拉的本體——

一個龐大無邊的内髒與眼球的集合體，那上萬條蠕動着的帶着白膜的血紅觸手正試圖擴張着那片黑洞，那翻湧着的眼球跨過維度障礙窺探着它選中降臨的世界，内髒随着呼吸鼓動，它消耗着一切有機生命增加着自己的形體。

被眼球注視到的生命都會因為窺見宇宙真理的一角而陷入瘋狂，但這并不适用于裴塵，他感覺到自己的左右眼球轉動着直視那龐大無變的異端。

如同他在清醒狀态，他能聽到系統瘋狂的警報。

他視圖尋找到回去的路，但他能感受到，他越是注視，他越是被束縛在這裡，這是一種很可怕的感覺，他的大腦清醒的想要回去，但他那些分散的一切身體構成都渴望着留在這裡。

下一秒，他那些構成繼續開始分散，肌肉與皮膚分散，左右心房分離，肌理崩潰，骨骼化為纖維——他的身體在想着更小的原子變動，直到成為這裡的一部分——

“裴塵！！裴塵！！！！快醒醒！！！”系統徒勞地在裴塵腦海中驚吼，眼前的SAN值監測已經跌破50——鮮紅的警報讓那持續下跌的數字不斷閃爍着。

系統已經感覺到他和裴塵的聯系已經非常微弱。

吱嘎——

一聲微弱的聲音響起，高度緊張的系統并未察覺，而聲音也在裴塵急促的呼吸中隐藏。

雷洛像黑夜中的孤狼，墊着危險的利爪，緊鎖着帷幔重重下那床上隆起的身軀。

他屏住呼吸，格外冷靜地觀察着這奢華房間的情況，他隻有一次機會，唯一的一次。

房間内的燭火均被熄滅，追着流蘇的窗簾遮擋了月光，将這個房間鎖在一個黑色額密室中，可見卧室的主人，對光線非常敏感。

可随後雷洛便察覺到了不對勁，他聽到安靜的房間内從床上傳來陣陣急促痛苦的呼吸，那隆起的身影正微微抽搐着。

怎麼回事？

雷洛提起戒心，手持長劍小心地輕巧前行，随着他劍士等級的晉升，他的五感都得到了飛越的變化。

他能看清黑暗中的一切。

走到床邊他探身望去，亞爾林黑發鋪散在床上，像水藻一般。

當雷洛看到亞爾林的狀态時，他湖綠色的瞳孔猛地收縮——

床上的人眉頭緊鎖冷汗涔涔，他臉上的肌肉繃緊到了極限，淡紅的唇變得蒼白幹裂，皮膚下一種絕不是血管的生物蔓延到他身體各處，如從體内生長的黑色荊棘在皮膚下鼓起蠕動着延伸，修長的手死死拽着床單，繃緊的褶皺在手下延伸，就連那貝殼般精緻的腳趾也攪動着床單，好像在用一切力量視圖抓着這個世界——

那精緻漂亮的臉就算如此扭曲也有一種怪誕的美感。

雷洛心中升級的驚疑轉瞬間便被另一個爆發的想法湮滅！

這是個機會！！

這是個殺死亞爾林最好的機會！！

這一刻心中的仇恨在少年稚嫩的心底爆發！那些強制壓抑下的，裝出來的在仇人身邊的順從，勢不可擋地噴湧而出！

屠龍少年高舉利劍，向着惡龍的頸項斬下！！

殺意凝成寒芒卷起無聲的長嘯——

锵！！！——兵戈相接激起無形的氣勁将床頭的花瓶震碎！！

碎片四下飛散劃破輕柔的帷幔，裴塵手持短刀硬生生地接下了這一劍！！

虎口崩裂，鮮血在雪白的手臂上蜿蜒，裴塵悶哼一下借力順勢躍下床離開雷洛的攻擊範圍！

冷汗已經将他的睡袍浸透，纖細的身軀若隐若現。

雷洛沒想到亞爾林居然能突然醒來甚至還能擋下他的攻擊，高級劍士用盡全力的一劈能把這間卧室穿透，以防動靜太大引來諾亞雷洛将力量控制在不會造成大範圍損壞的程度。

但即便是如此，雷洛也沒有想到亞爾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能擋下他這一擊！

思緒流光飛馳，瞬間雷洛冷靜下來揚起長劍向躲開亞爾林再次刺去！他知道這次若是失敗，先不說會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亞爾林活下來不會放過他的！

裴塵在醒來的前一秒就知道雷洛來殺他了，他瞬間讓系統使用了之前一個未來世界的精神類藥物。

該藥物本是為星際飛船駕駛員在危急時刻準備的，他能瞬間激發人的潛能，提高人的精神力和身體素質。

但後遺症也非常嚴重，不過裴塵此時别無他法，他不可能真的讓雷洛殺了他，要不是被姆納加拉影響，當雷洛進入他房間的一刻，他就能醒來——

少年是鐵了心要殺他，劍氣與殺意震響了手中長劍如驚鷗泣鹭，裴塵不打算與他過多糾纏，藥效很快就消退。

雷洛雖然有殺意有氣勢，卻無經驗無技巧，而裴塵最不缺的就是經驗與技巧，那些曆經近百個世界，在危險邊緣行走，刀尖上舔血的生活讓戰鬥的本能刻在了他骨子裡。

他迎着少年的劍尖而上，隻踏前一步，以最小的幅度避開了緻命傷！精神力提高到極緻他的眼中一切動作都放慢，甚至肉眼可見劍上翻湧的劍氣，匕首在手中一閃而過——

噗呲——劍尖刺破□□的聲音在靜谧的黑夜中無限擴大。

月影刀光都隻剩下深潭死水一般的沉寂，精美地床帏已經在轉瞬地交戰中被撕裂，跌落在兩人腳下，血滴在地上的聲音明明那麼微小在雷洛耳中卻如震耳欲聾一般。

他氣息微喘，瞳孔是高度緊張過後的放大，他雙手持劍劍尖已經刺入裴塵的腹部，但他的手腕卻被裴塵的左手牢牢扣住，雙方力量在較量，青筋憤張，手骨被捆的生疼。

在力量的較量中雷洛敗下陣來，亞爾林的手如同鐵箍一樣，那幾乎要捏斷他手腕的力量限制了長劍的刺入，而亞爾林右手的匕首已經将他喉頭刺破，鮮血從細小的傷口中流了出來。

他失敗了，雷洛立刻承認了這個現實，不論他現在做什麼，亞爾林都能提前将他的喉管斬裂！

亞爾林向前那一步，就是為了讓雷洛的劍刺入他的體内随後控制住雷洛的全部行動，他對别人狠，對自己更狠。

“你輸了——”亞爾林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随之而來的是後知後覺聽到動靜而趕來的侍衛。

雷洛眼中閃過一絲不甘，他還是太他心急了，他沒想到亞爾林居然還有所隐藏。就算亞爾林和他定下了承諾，但雷洛不相信一個貴族大祭司面對一個奴隸，能真的履行他的諾言。

亞爾林會殺了他的，這怪他自己，被憎恨沖破了理智。

但他就是失敗了，失敗怪得不别人，隻能怪他太自大，自大到小看了亞爾林。

他卸掉了手上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