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豫以女子豐腴為美,後來鄭泠常常記得權婕妤那似要跳出衣裙的豐盈雪脯,而自卑于自己同為女子,為何就沒有這樣玲珑有緻的身材。
自那回去之後,鄭泠吩咐金钏女蘿給她找豐胸秘籍,而後她就吃了幾個月的所謂食療,然至今成效微乎其微……
現在一看到她的臉,鄭泠便想起來這麼一遭,忍不住再次投以羨慕的目光,看了看權碧落。
連旁邊的李環都接收到她熱絡的目光,便揶揄道:“泠娘總看着碧落,可是舍不得這盞燈了?”
權碧落不懂他們之間的玩笑,聽了李環的話,後知後覺理解了其中的意思,連忙将魚龍燈遞還給鄭泠:“君子不奪人所愛,是我之過,要了你的燈,我把它還給你。”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鄭泠連忙擺手,臉上一燙,笑道:“嫂嫂仙人之姿,我剛剛隻是一時看得忘神罷了。”
權碧落不懂仙人之姿這個詞,遂低聲請教旁邊的李環。
李環莞爾一笑,告訴她:“我們漢人的意思,仙人之姿,就是在誇你像下凡的天仙一樣漂亮。”
他的視線看到一直垂眸靜默的鄭淙,見他懷中抱着的飛仙像,便指了過去:“子潺手中抱着的這尊瓷像便是仙人,仔細看,這瓷像的面容還真與碧落有三分相像。”
幾人視線都看向鄭淙。
鄭泠這才留意到,方才還和自己有說有笑的兄長,好像見了天子他們之後,就噤若寒蟬,異常安靜。
她見他仍是不聲不響,遂悄悄撞了撞他的手肘,示意他接話。
後者不負她衆望,終于開了口:“陛下和婕妤若喜歡,臣願獻出此飛仙像。”
李環笑了笑,側頭問身旁的權碧落喜不喜歡。
幂籬之下,權碧落眸光一動,可她卻是堅定地搖頭:“不好再奪人所愛,有一盞榮甯送的燈,就已足夠,多謝中郎将美意。”
這樣的婉拒,鄭淙卻锲而不舍,繼續進言:“臣自願獻出,就不算奪人所愛;此飛仙像能得婕妤青睐,是它和臣的福氣。”
鄭泠頗為意外,這尊飛仙像,方才他們經過投壺攤子的時候,僅剩最後一尊。
他們剛交了錢,拿起羽箭準備投壺,冷不丁這尊瓷像就被另一位投中的客人選走。
鄭淙十分喜歡這尊瓷像,為此花了大價錢和那人好說歹說,才買了過來,一直寶寶貝貝抱在手中。
她好像從未見過兄長,對這種東西喜歡到這個程度。
先前聖人随口一說,鄭淙說願意獻出,鄭泠還當他是在客套。
可如今權婕妤都婉拒了,怎的阿兄還如此上趕着強買強賣要獻寶?
連她都看出了些許不對勁,素來敏感多疑的聖人李環,就更加察覺了一些别的東西。
他的目光在鄭淙身上逡巡,而後笑了,“子潺拳拳之心,卻之不恭,我做主,替碧落收下了。”
話畢,就有侍衛上前,從鄭淙手中接過瓷像。
然剛一接手,身後的天子不知緣何就踉跄了一步,意外撞到那個侍衛,緻使手中的瓷像哐當墜地,碎成幾截。
侍衛連忙下跪請罪。
鄭淙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眼裡流淌過一絲哀傷。
聖人見此,沒有怪罪,揮揮手讓人起來,隻壓下眼睑,冷冰冰地看着碎成渣的瓷片,道了一聲:“可惜,終是有緣無分,一場空。有負子潺的一片心意了。”
李環接着吩咐:“燈會漫長,好戲才剛剛開始,你們兄妹自行去玩吧,不必跟着我們。”
說罷,他就牽着權碧落,款步而去。
兄妹二人目送他們離去,看着那抹倩影提着的魚龍燈漸行漸遠,沒入燈火闌珊的人海之中。
直至完全看不見人影,鄭淙才彎腰屈膝,蹲下身,拾起那尊被摔碎的飛仙瓷像。
他一片片拾起碎片,默然不語。
鄭泠遞出自己的手帕,給他用來包裹碎片,她知道,阿兄一定很傷懷。
換作是她,自己心愛的東西被摔碎了,也會異常難過。
于是她安慰道:“這個碎了,我們便再另尋一個。東市之大,總會有其他比這個更好的。”
鄭淙撿起那個斷裂的瓷像頭,摸了摸上面精細的眉眼,良久才吭聲:“第一眼便喜歡的事物,無論後邊看到其他多麼好的,也都不如眼前這一個。”
鄭泠莫名從中品出了一點曾經滄海的失落意味。
從小到大,人人都說她傻,心思單純,不谙世事。
她不是很想懂。
可她看過無數話本,如今多少還是看出了一些東西,讀懂了阿兄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
愛而不得的人……
碎了的飛天仙女像……
原來昨夜阿兄并未騙她。
可是,這過于驚世駭俗,不切實際,大逆不道。
他愛而不得的,永遠隻是一場沒有結果,見不得光的單面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