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葡萄點點頭:“您問。”
“你知道從前的良國公夫人,有沒有被人送到這裡?”
小葡萄本不知道她是誰,但知道她問的是誰,也就對她的來路,有了一個籠統的了解。于是搖了搖頭,實話實話:“沒看見過,昨日來的,都是如您一般年歲的年輕女郎,至于那位夫人,奴婢沒見到,也沒聽誰說過。”
聽罷,鄭泠心中微微一動。
大伯母沒有被抓來這裡,是否說明她成功躲藏了起來,并沒有被人發現?
亦或者,也像她這樣,大伯父為了不牽連到大伯母,給了她放妻書,讓她與鄭氏再無瓜葛,回到了崔家?
至于其他更壞的結果,她不願意去想。
她隻希望大伯母,最好是已經逃離了這個危機重重的長安。
加上關内道那邊一直沒有消息,雙方是勝是敗,都沒有傳到長安。可她仍舊相信,或許關内道還在堅守,要是如此,阿兄也許還尚在人間。
鄭泠努力朝着那些好的方向去想,算是自欺欺人的給暫時無退可退的自己,一個安慰和期望。
想通這些,她覺得自己也不該渾渾噩噩,不該放棄。
她必須要想辦法知道外邊的事情,知道教坊司之外的消息,知道長安之外的消息,知道她的其他親人,是死是活。
可是宮規森嚴,特别是教坊司這裡的女人,無旨不得離開,隻能困在這個繭房之中。
除非是外邊的人進來,尋歡之際說起了外面的事;亦或者是上頭有什麼宮宴,才會召集她們前去伺候。
而這些,正是她所需要的機會。
識時務者為俊傑。
無法改變當前局勢,無從脫離沼澤之時,她隻得在這個糟糕的環境中,去适應,去利用這些規則。
鄭泠想到這些,頓時精神好了很多。
她想,昨夜的病也許是昨日的各種變故,讓她一夕之間難以承受,精神遭受了打擊,才會影響自己的身體,突發高燒。
現在有了目标,喝了藥,她當下在心中暗示自己,要快快好起來。
她起床穿衣,跟小葡萄說自己好多了,想去掌事姑姑那裡,聆聽教誨,學習規矩。
小葡萄狐疑地看着她,見她容光煥發,說話也有了氣勁,于是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确實不燙了,這才帶着她去。
*
韋月華帶着四個教習,正在給這些新人開速成課。
剛講了些基本的規矩,她就聽到一聲通禀:“啟禀副使,奴婢已經藥到病除,身體已經無礙,特請副使允我聽課。”
昨夜陸續病倒的,共有十九人,有人是真病,有人是裝病。
但無論是真病還是假病,以她這麼多年的經驗來看,正常人通常都會借着這個機會,能拖就拖,恨不得一直養病下去,被人遺忘才好。
聽了這話,一時之間韋月華也格外好奇,這麼快就病好的,究竟是哪一個,于是招人進來。
見到是鄭泠,她有些意外。
這位可是這些人中,内在外在條件都頂好的一個。
昨日來的人中,在第一關的考驗中,有一半情緒失控,大鬧的人;也有一半膽小的,隻一直垂首默默啜泣,還有一部分面如死灰,了無生氣的。
唯有鄭泠昨日随遇而安的反應,讓她映像最為深刻。
韋月華朝她颔首,讓她站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
她則繼續按步就班地安排教習,教她們如何倒酒,如何端盤,如何說話……
教習手把手示範,韋月華提着戒尺在人群中觀摩,遇到姿勢不标準的,便毫不手軟地照着出錯的手臂,打上去。
不少人被打的落淚,也有直接哭出聲的。
“收一收你們的眼淚,眼淚在教坊司是最無用的東西,這等小事都學不好,日後面對外人,怠慢了誰,惹惱了誰,被當場打死,也不會有人追究。皇宮之中,冤死的人多了去了,更何況是教坊司的女人。你們若真想活命,就給我好好學一學,能少吃點苦,也是為了你們自己好。”
被韋月華這一通說教,那些凄凄切切的人,紛紛咬唇,閉了嘴,不敢再發出一點哭聲。
鄭泠來得晚,在最後一排,是以有些看得不太清,連接做錯了幾個動作,也被韋月華的戒尺打了幾回。
竹制的戒尺抽在手臂,痛地她手一抖,手中的酒壺險些掉下去。即将墜地之前,辛虧被她長臂一伸,給撈了回來。
隻從壺嘴中撒落一些壺中裝的水,打濕了她的衣裙。
韋月華見這一出,拿了她當案例,警告殿中的女郎:“像她這樣的,要是在宴中犯了這樣的失誤,敗壞了郎君們的興緻,是死是活,端看運氣,及對方的肚量人品了。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小心些,别想糊弄了事。”
鄭泠端正站好,垂眸認錯,“是,奴婢知錯了,必定銘記月華姑姑的教誨。”
她的态度十分好,算是這裡面最先服軟的人。
不過一夜,就一口一個奴婢,自稱的十分熟稔。
落在其他人眼裡,特别是心高氣傲者,完全想不通,怎的她一個前朝尊貴可比公主的人,竟然這樣奴顔婢膝,率先磨了氣性,丢了傲骨,自輕自賤,自甘堕落。
以至于,當場,很多人打從心眼裡,唾棄鄭泠,不約而同以她為恥。
韋月華閱人無數,見多了甯死不屈,被罰被打,受盡苦楚後才不得不服的硬骨頭。見着鄭泠如此逆來順受,也覺得新奇有趣。
她用不着管她是怎麼想的,隻要她肯配合,于自己而言,就是一樁稍微減輕負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