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尚往來而已。”陸元歎說罷還拍了拍被他烤幹的外衫。
他是在說方才她扔衣服的事,陸賊這厮果然是個睚眦必報之人。
“你出去!我要烤衣服。”榮令蓁話音剛落,他已經轉身跨到了清冷的夜色中,隻留一個背影給榮令蓁。她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幹脆,本想着為難他一番,誰想他還真的出去了。但她本意就是為難他,就是要他受冷受凍,她心中才不會有愧疚,絕不會有。榮令蓁看了守在洞口隻留下個背影的人,青蔥般的手指緩緩解開了腰間束帶。
窸窸窣窣的聲音夾雜在噼啪燃燒的火聲中,整個山谷中的一切聲音好似都在這一刻徹底的靜了下去一半,隻剩下此間二人清淺的呼吸聲,以及清晰的衣物摩挲聲順着火苗無限延展。不僅洞口的人聽得清楚,而且仿佛整個山谷聽得清一般,陸元歎深深的吸了口氣,又輕輕的呼了出去,他聽到不止這些,還有自己的心跳聲,幾樣聲音交雜在一起,讓靜谧的夜色中猝然升起幾絲悸然。
二人竟是誰也不說話了,仿佛融進了那片靜谧與悸然之中,任由它們包裹住,任由心頭某處跟着一同上下飄搖起來。榮令蓁此時舉着自己的衣裙站在火堆旁,看着那竄起的火苗失了神。他是從來弄來的火,若是有火折子,又為何不提前拿出來,反而要跟着她一起下去淋雨?但轉念一想,也許是他小心的護住了火折子,可一般人誰出門會特地把火折子包好帶在身上?怎麼看,他都像是提前知曉他會用到一般。榮令蓁向來不喜歡想這些事情,但畢竟那兩年間,有些事她就算是不想去計較,也會有人不斷的提醒她。以至于到了現在,重活過來的她,對于所有事,她都想盡可能的多想想,畢竟多個念頭,就少些風險。
隻是陸元歎的此事,她想不通,又不能問,心頭甚至已經懷疑他是提前知曉了國公爺的動向,但又不能親自去,便聲東擊西,引人注目。觀他不急不慌的模樣,似乎一切已經在他的掌握之中,而他也的确有這個本事。
她的目光漸漸從火上移到了他的背影上,他正站在洞口處,身前是銀輝遍地,身後是火光閃爍,就好像兩個他一般,一個今日的他如同月色寂寥冷清,一個昨日的他如同火光溫熱明亮。榮令蓁說不來哪個好,隻是他的變化,讓她心中不知為何的就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心酸。她動了動嘴唇,終究是将萬般思緒壓在唇間,隻化作了一個淡淡的歎息聲。
東方漸白之際,她已然穿戴整齊的跟在他身後,往小溪那邊走去,分坐在兩塊大石上。榮令蓁确實是有些餓了,晚間他帶回的果子還殘留着餘溫,她将果子在身上擦了擦後便咬了一口,竟是意外的甘甜可口,反觀陸元歎的慢條斯理,她确實是有些粗魯了。他每每都是如此的慢條斯理,所以本也不是她粗魯,隻是他的文雅映襯的她格外的粗魯,想起上輩子的事情,那些有意無意的風言風語無不在告訴她,她與他究竟有多不配。
“你們貴族都這樣吃飯的嗎?”榮令蓁随口問到,多少帶了些從前世就帶着的偏見和不滿之意。
陸元歎輕擡眼睛看向她,薄唇微微一抿,眼中是一片平靜,說到:“若你把粗魯當做修養亦可。”
這是諷刺她粗魯?
她和陸元歎看來隻能做敵人了!
“沒你有修養。”榮令蓁說罷恨恨的又咬了口果子。
陸元歎隻挑挑眉,嘴邊帶着一絲不知是何意味的笑容,很快消弭在朝陽虛幻的光芒之中,隻見他緩緩垂下頭,不知為何地多了幾絲淡淡憂愁。
見他不說話,榮令蓁多少有些悻悻,頭腦還有些昏沉,她也沒心情說話。溪水潺潺的聲音在寂靜的清晨裡格外的響亮,讓兩個沉默的人中間少了一些尴尬。在榮令蓁記憶中,每回他都是衣衫齊整,腰間的玉佩流蘇都是一絲不亂的垂在那裡。所以晨時見到的他衣擺下方已經染了幾串泥點,玉冠束着的青絲有幾縷不服束縛偷偷的鑽了出去,軟軟的垂在他的肩上,随着微風來回輕輕擺動着,不經意間讓他的清傲與端方也卸下了不少。
朝華如霞,盈盈的照進了她的眸子裡,那一雙明眸也如朝霞一般,燦爛耀目,溫柔似水中又帶了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與好奇。
她用過很多目光看他,但是如這般溫柔的目光還是第一次,隻見她發髻松松垮垮的垂在頭上,額前的碎頭發被她從中間一分為二,向兩邊鋪陳開去,将她容貌之中的英氣豔麗沖散了不少,多了幾絲不拘嬌憨來,鬓邊簪着的蝴蝶小钗極為亮眼。
兩人的目光猝然交彙,皆是一滞,榮令蓁猛地轉頭移開了眼,索性開口:“國公爺他在葉州?”你是不是聽錯了消息。後半句話還未說出口,眼尾卻掃到他忽然起了身,整個人往她這邊湊來,她馬上又轉頭,隻聽嗖的一聲,她頭上的小钗已然飛了出去。
而那钗尚為落地,就落入了一個寬大的手掌之中,兩粒珍珠撞在一處,發出輕微的聲音來。陸元歎看了一眼後,伸手遞還給她,擡眼就問:“你說什麼?”
這小蝶钗細細看來與尋常钗環無甚區别,隻是昨日傍晚看起來格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