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落疏回到寝殿,見那張綠檀長案還擺在榻前。
桌角硯台裡,濃墨已幹,那方銅兔鎮紙被如意當成玩具,抱在懷裡又蹬又咬。
她順手把如意拎起來放到軟榻上,然後喚了幾個宮婢進來,吩咐她們把長案撤下去。
宮婢們噤聲忙碌,宋落疏坐在榻邊,望向床頭的小桌。原先擺在那裡的兔子玉雕被她随手丢給如意當了玩具,早已不見蹤影。
宋落疏想了想,決定親自去庫房挑一樣東西給梨白,既是賞賜,也算補償。
畢竟多虧了梨白,她今日才沒有被先生責備,更何況前幾日,她還冤枉了他一回呢。
“瓊花,陪我去一趟庫房。”
“是。”
庫房裡堆滿了金銀珠寶。各種名貴的寶石瑪瑙,還有做工精細的玉器、首飾,琳琅滿目,數不勝數。
父皇寵愛她,好東西日日都如流水一般往長樂宮裡送,宋落疏已經記不清這些東西都是何時收進來的。她在一排排架子前挑了許久,最後拎起一條懸着玉墜的項鍊。
墜子是柔和的水滴狀,用料是極稀有的紅玉。放在掌心,似一滴血淚。
像極了梨白眼下的那道傷痕。
宋落疏想象着這條紅玉項鍊戴在少年纖白脖頸上的樣子,應當是極好看的。他膚白,紅色襯他。
至于他原先戴着的那條家傳白玉墜?
她要他摘下,他便得摘下。
宋落疏彎了彎唇,将紅玉墜握進掌中。
前院,小屋的門關着。
宋落疏喚了幾聲“梨白”,無人應聲。她皺了眉,心想,是睡着了嗎?畢竟昨晚他幾乎一夜未睡。
宋落疏站在門口遲疑着,但轉念一想,她堂堂長公主,進一個奴隸的房間,難道還要通傳麼?
整個長樂宮都是她的。
自然,也包括梨白。
宋落疏推了下門,門沒有拴。她借勢推門進去,卻沒有看到晏朝的身影。
床榻上,枕被收拾得整整齊齊,無半分褶皺。屋内十分安靜,隻隐約有零星水聲傳來。
宋落疏駐足聽了一會兒,慢慢循着水聲傳來的方向一步步走過去。
繞過床榻,入眼是一面樸素的屏風,水聲便自屏風後傳來。她一瞬明白過來,是這間屋子太小,沒有湢室,所以用屏風勉強辟開了一塊地方,以作沐浴之用。
“梨白?”宋落疏喚了聲。
嘩啦啦。
水聲輕顫。
“殿下怎麼來了?”晏朝的聲音有些慌亂。他沒有想到宋落疏會直接進來。
水汽氤氲,狹小空間裡浮着潮濕的熱氣。宋落疏的腳步聲一步步貼近,應和着晏朝逐漸加快的心跳,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赤着的胸膛,心髒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你在沐浴?”
宋落疏的聲音自屏風外響起。
“是。殿下有事要吩咐嗎?奴很快就出來了……”
晏朝有些語無倫次,一邊盡量維持着聲線的平靜,一邊用力将腕上的銀蛇抖下去。小蛇摔了一下,吐了吐信子,識趣地消失在牆角縫隙裡。
因背上有傷,晏朝這幾日都不曾仔細沐浴,隻簡單擦洗了身子,身上實在有些難受。昨日用了宋落疏給的金瘡藥,傷口總算愈合得差不多了,所以才早早燒了水沐浴。
隻是他沒想到,宋落疏會在這個時候過來。不過,殿下應該不會進來的吧……
晏朝腦子裡亂糟糟的。
小窗半開着,有風拂過,響起環佩叮當之聲。他愣了下,晃神的間隙,鼻息間已嗅到熟悉的甜香。
晏朝瞬間心跳如擂鼓。
殿下進來了。
宋落疏站在他身後,看着他如墨的長發貼着桶壁垂落,隐約露出雪色的肩膀。她挑起一縷柔順的墨發,繞在指間不經意地把玩,欣賞着眼前的旖旎景色。晏朝驚慌地側過臉,聲音顫着:“殿下。”
他的臉濕漉漉。
薄軟的唇沾着水珠,似一瓣還未折下的、帶着晨露的花。
第一次,她想将“尤物”二字用在一個男人身上。
“不想讓本宮看麼?”宋落疏問。
“不是……”
晏朝下意識地反駁,可又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說了不是,豈不是想讓殿下看的意思?
宋落疏笑了一聲,故意逗他:“你是本宮花了金子贖回來的。你這副身子都是屬于本宮的,本宮想看便看。”
晏朝别開臉,隻覺臉頰滾燙得厲害,他抿起唇,垂下眼睫,沒有作聲。
宋落疏的手穿過他發絲的縫隙,繞到他的頸間。她朱紅的寬袖落在水裡,濕了半面,浮在他心口,如嬌豔的芍藥花。
晏朝脊背緊繃,一動不敢動。宋落疏不緊不慢地尋到他頸上紅繩的搭扣,指尖一剝,解了下來。
那枚貼身戴了十餘年的白玉墜,被她輕而易舉地抽離,晏朝心慌起來,急急側轉過身,想要拿回玉墜。
水面浮動。
宋落疏望着眼前突然轉過身的少年,眸中浮現出錯愕,動作僵住。
晏朝的手扶着桶沿,墨發無聲淹在水中,水珠從他的鴉睫上滴落,他濕漉漉地望着她,低聲:“殿下,可以還給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