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宋落疏的床上。
軟枕上殘留着淡淡的甜香。他睜着眼,意識有些恍惚,緩了好一會兒,才費力地撐着身體坐起來。
手掌處傳來鑽心的痛。
晏朝抿了下唇,看向傷處。那道狹長的傷口已經被幹淨的繃帶包裹得嚴嚴實實。
見他醒了,如意立刻從床尾蹿出來,跳到他身上嗅了嗅,然後靈巧地奔下床,喵嗚喵嗚地去叫人。
不多時,晚月引着沈太醫進來。一個宮婢跟着進來,将一碗剛熬好的湯藥放在小桌上。
沈太醫瞧着晏朝的臉,開口道:“先将這碗藥喝了。一會兒再服些補藥。”
湯藥散着熱氣,苦澀,難聞。
晏朝警惕地看着碗裡褐色的藥汁。
十歲那年,他高燒不退,母親請不到太醫診治,隻能無助地抱着他哭。一個好心的女官送了湯藥過來,破瓷碗裡盛着的藥汁,和眼前這碗是一樣的顔色。
母親以為遇上了好心人,感激涕零,甚至不惜對那女官磕頭道謝。可後來晏朝喝了那藥,才知道那不過是一碗用樹葉和泥土煮出來的髒東西。
“你血氣虧損,需要喝些湯藥補身。藥冷了就不好了。”沈太醫見晏朝遲遲不喝,耐着性子又說了幾句。他心裡暗暗想着,公主身邊的人可真難伺候,看着身嬌體弱的,性子倒是倔的很。
晏朝仍舊沒有動。氣氛僵持着,直到宋落疏掀簾進來,她蹙眉掃了一眼榻前站着的幾個人,冷聲問:“都杵着做什麼?”
沈太醫連忙說:“殿下,他不肯喝藥,臣正勸呢。”
如意喵了一聲,似是在應和沈太醫的話。
宋落疏看了一眼桌上的藥碗,淡淡吐出兩個字:“喝了。”
于是沈太醫和幾個宮婢眼睜睜看着,方才還一臉警惕的少年一聲不吭地捧起藥碗,大口大口地将濃苦的藥汁喝盡,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沈太醫眨了眨眼,滿臉驚愕。
“沈太醫,除了按時服藥,還需注意什麼嗎?”宋落疏側過臉詢問。
沈太醫回過神來,恭敬地答話:“臣開的都是些補氣血的方子。除此之外,殿下還可命人備些大補的膳食。”
宋落疏點點頭,吩咐晚月将沈太醫送出去,“有勞沈太醫。”
宮婢們亦紛紛退了出去,輕手輕腳地将房門關上。
宋落疏朝晏朝走過去,在床榻邊坐下。晏朝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立刻起身,如往常那般跪在宋落疏裙邊。
“手上的傷到底怎麼弄的?”宋落疏看着他仍舊蒼白的臉,細眉輕輕蹙着,“沈太醫說傷口極深,應是刀割所緻。”
晏朝垂着眸,将早就準備好的說辭輕聲說出來。
“奴聽說狐狸很怕血的腥味。所以就割了手,想吓一吓那隻狐狸。”
宋落疏聞言,不由氣笑了,“你從哪兒聽來的?狐狸這東西,喝雞血、鴨血,豬血也喝。怎麼會怕血的味道——”
話音一頓,她忽地想起那隻雪狐狸從她膝上驚慌逃開的模樣,眸中浮現幾分疑惑。
是因為晏朝的血嗎?
宋落疏很快否定了這個念頭。
不可能,狐狸是不會怕血的。
那隻雪狐狸從雲州送到京城,一路被關在籠子裡,想來磨去了不少野性。方才殿中人多,它受驚逃竄,應該也在常理之中。
她沒有再深想下去,隻是嗔責晏朝,竟然會聽信這樣的蠢話,傷害自己的身體。
晏朝低着頭,安靜地聽着。
北安與東郦來往不多,她應當并不知曉東郦皇室血統與馭獸之事。
“以後不許再做這樣的傻事。”宋落疏最後對他說。
他乖順地仰起臉,溫聲:“奴都聽殿下的。”
*
翌日,因着賞花宴的緣故,宮中各處早早都忙活起來。
宋落疏伸了個懶腰,不情不願地從床榻上起身。待她梳洗更衣畢,宮婢們已将早膳擺好,她朝外間看了一眼,喚道:“梨白,進來。”
少年的身影很快出現在門口。如意跟在他身後,輕快地跳上長桌,熟練地尋到裝着羊乳的碗,埋頭喝起來。
“殿下。”晏朝行禮。
宋落疏指了指身側,“你來陪本宮用膳。”
晚月和瓊花對視一眼,識趣地帶着幾個宮婢退了出去。
晏朝有些拘束地在她身側跪坐下來。往常他都是在外頭潦草地吃過東西再進内殿服侍,這是他第一次陪宋落疏一同用膳。
他有些不自在,垂眸盯着面前的瓷碗,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把這個喝了。”宋落疏把一碗湯推到他面前。
那是一碗有些油膩的鴿子湯,上頭浮着紅棗和枸杞。
是大補的東西。
晏朝怔了怔,想起昨日沈太醫說的話,頓時恍然,心頭湧過一股暖流。
殿下對他真好。
他将一整碗湯全部喝下,連同那些油膩膩的鴿子肉也一并吃了。
宋落疏又推過來一碗豬肝粥。
晏朝犯了難。他素來食量小,早上更是吃不下多少東西,方才那一碗鴿子湯下肚,已經有了九分飽。
他望向宋落疏,猶豫着開口:“殿下,奴吃不下了。”
“豬肝補氣血。”宋落疏說着,放下手裡的粥碗,朝晏朝看過來,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