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鸢面如金紙,一雙眼睛看向她,嘴角卻扯出一絲笑,像極了當年被送到她院兒裡時的年少模樣。
“噗”地一聲,闆子似乎打斷了紙鸢的脊梁。
她瞳孔微顫,望向盛知春的一雙眼睛慢慢失了焦點。
紙鸢的七竅緩緩有血流出,再配上她未閉的雙眼,竟讓行刑人不由得打了幾個寒戰。
“主母,這丫頭不中用,沒打幾下就斷氣了。”
盛璃月百無聊賴地把玩着手指上新塗的蔻丹,連眼皮都舍不得擡一下:“那就丢出去喂狗吧。”
“哦,對了。”盛璃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瞥了還被按在地上的盛知春一眼,“春小娘應該這會子也疲累了,着人送她出去吧。”
說完這話,她阖上眼睛,一雙手輕輕撫在小腹上,嘴角彎起一抹笑。
盛知春掙紮無果,呆呆愣愣地任由撷月閣的婆子将她拖了出去。
同時被拖出去的,還有用草席卷成一捆的紙鸢。
她想再看紙鸢一眼,可那些人粗魯地推開她,拖着紙鸢從小門離開了侯府。
盛知春摔在石子路上,手腳都碰破了皮,一層層往外滲着血。
可她像是沒了知覺,竟歪坐在石子路上,靜靜地看着紙鸢被拖走的方向發呆。
幾個負責灑掃的婆子路過,将紙鸢落在地上的血迹清洗幹淨,石子路又變得光潔如新。
“小娘怎麼了?怕不是瘋了?”
“快别說了,她都敢頂撞主母,還是為了個手腳不幹淨的奴婢!聽說主君就要回來了,保不齊要發賣了她,咱們還是别觸黴頭了!”
女使婆子們窸窸窣窣的講話聲傳入盛知春耳朵裡,可她恍若未聞。
日頭漸落,盛知春似是想起什麼,奮力從地上爬起來,扭頭想找紙鸢時,才想起紙鸢已經被他們害死丢了出去。
她自嘲地笑了聲,拖着病體慢慢往回走。
快要掌燈了,趁着她今天尚有幾分體力,還要回去做一些酥餅。
紙鸢最喜歡吃她做的酥餅了,從她病重以來,每每都要說上幾句,就是盼着她何日能好,再給小丫頭做上一回酥餅。
如今紙鸢離她而去,她身無長物,沒什麼好相送的,不如就做一回酥餅,也算是全了這些年主仆情誼。
盛知春慢慢走着,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澄湖。
澄湖可真大啊,怎麼來的時候,并沒有覺得如此遠?
她突然心口絞痛,扶着湖邊的巨石坐下,才發現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流了滿頭滿臉。
她坐在巨石上,平靜地望着面前的澄湖。
湖面平靜無波,可她不知為何,竟又想起了出閣前住的秋荷齋。
若是非要選一個的話,那她一定會選那一方小池塘。
澄湖雖大,可水面上幹幹淨淨,連片葉子都看不見。
池塘雖小,可處處都種滿了荷花,一入夜,清香撲鼻,如入仙境。
更重要的是,那裡有她的小娘,有她的紙鸢,還有她。
都說出嫁從夫,她曾經将一顆心都給了侯爺,可換來的卻是不聞不問,還有那紙字裡行間充滿厭棄的家書。
若是就此死了,是不是會好過一些?
盛知春望着湖面,腦海中跳下去的念頭更盛。
若是死在這裡,興許還能追上頭前去的紙鸢。
這丫頭膽子小,若是讓她一個人走那奈何橋,怕是要被吓得哭鼻子。
她站起身來,試探着朝湖中走了一點。
湖邊泥濘,不一會兒便沾污了她的繡鞋。
一陣微風拂過,吹起湖中陣陣漣漪,也吹醒了盛知春。
她盯着自己滿是污泥的裙角,啞然失笑。
為何她要死?為何死的不是他們?既然他們讓自己活不下去,那自己偏要活出個人樣來,給他們看看!
盛知春冷了臉,轉過身來想要重回大路。
可恰恰在她轉身的瞬間,一雙手從她背後推了過來。
她驚愕之間慌忙轉頭,卻隻瞧見了一方蝴蝶穿花繡帕。
她伸出手無望地抓了兩下,終是落入水中。
盛知春渾身被泡在冬日刺骨的湖水中,慢慢沉入水底時還在想,究竟是誰,如此不肯容她。
還能是誰,左不過是撷月閣的那位。
失去意識前,她似乎聽見了湖水編制的牢籠外面,響起了吵嚷的嘈雜聲。
不知是誰亮了火把,也不知是誰破水而來。
應該是娘親吧。
她看着不遠處身穿一身青衫溫婉笑着的虞小娘,唇角終于染上一絲笑意。
若是能重來一次,她定要為自己好好謀劃,絕不再讨好任何人,絕不做妾,絕不要遇見顧景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