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夥兒都睡進入了夢鄉，王秀花偷偷起了床，一個人抹黑出了門，今夜外頭沒有月亮，四處都是漆黑一片，從張家到程家得走兩個山頭，山中的小路崎岖艱險，稍不留神就可能從山上滾下去。

王秀花走得很小心翼翼，腳腳踩得很穩，每走一步都要伸手四處摸一下，若是有擋路的冬矛樹枝或者是雜草都會停下來将路障給清理幹淨，當然手中還拿了把砍柴刀，這路上萬一遇上什麼野豬，還能用刀博上一博。

花了三四個小時才走到程北溟家，整個程家彌漫着一陣鞭炮煙火味，就連路口都有未完全燒透的表芯紙，這一刻王秀花什麼都明白了。

她腳步不穩，一頭栽了下去，額頭生生磕出一道血印子來，那道血印子還沾着泥子，她不敢再往前一步，眼底濃郁得化不開的悲傷，就如同此刻的夜空一樣，再也透不過一絲光亮來。

她是怎麼回到家的，她已經不記得了，隻是當大夥兒早上起來刷牙時，見王秀花倒在堂前，而右眼一直流着血淚，上頭還有半截樹枝，額頭上的血已凝成血塊，上面都是泥子。

“阿娘，阿娘，你怎麼了？”張強盛将王秀花抱回家，一邊走一邊喊張強國去請醫生，這醫生雖然每日要去衛生所問診，但所幸住的地方離張家村不遠，很快張強國就将人給帶了回來。

當王秀花醒來時，看到一屋子的人，隻是視線很模糊，還出現重影的情況，“你們今日都是怎麼了？都不去隊裡幹活，守着我一個将死的老婆子幹嘛呢？”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熊大夫檢查了一番問道，“除了額頭跟眼睛可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

哪裡不舒服？王秀花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那兒一陣一陣的疼，疼得都在抽搐，可是她知道她的這顆心因何而疼，但她什麼都不想說。

她甚至有些氣惱，氣這些人為什麼不對她說真話，可是又能怎樣了，事情都已經成了這樣了，如果說世界真有鬼魂的話，那麼那天晚上張冬梅在離開之前肯定是來看過她，不然她怎麼可能會看到那個長得像張冬梅的人影就立在門口，就那樣筆直的站着，看了她最後一眼就走了。

可見張冬梅也是舍不得她的，而她雖然猜到了，卻還是去晚了一步，她的女兒就這樣沒了，雖然她知道張冬梅生病的事情，但總以為就是小病，過段時間就好了，誰能想到一個好好的人就這樣沒了，而她都沒能見到自己女兒的最後一面，不僅如此，她連女兒葬在什麼地方都不清楚。

想到這，她的心更難過，又開始流眼淚。這一流眼淚，那隻好不容易止住血的眼睛，又是沾血帶淚的一并流着。

“阿奶，你到底咋了？你别吓哆哆，你這眼睛不能再哭了。再哭的話就看不到了，就會瞎的！”張哆哆急得哭了出來，其實她是知道真相的，但她什麼都不能說，她聽張緒茆講過阿奶跟姑姑的事兒，要是真的告訴阿奶，恐怕她會受不了。

她就這麼一個阿奶，唯一一個對她好的人，她自然希望阿奶好好地，可如今的阿奶，一副将死的狀态，讓張哆哆很害怕。

“哆哆别怕啊，阿奶沒事，阿奶隻是趕了趟夜路，回來有點累了而已，等阿奶休息好了，就沒事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王秀花将一切都會過去的這幾個字，反複強調了幾遍，好像是對别人說的，然更多的是告誡自己，無關其他，她不能倒下，雖然張冬梅沒了，但她要保護張哆哆，她不能讓張哆哆落得跟張冬梅一樣的下場。

“你這眼睛真的不能再哭了，再哭的話恐怕真就保不住了。”熊大夫又重新換下紗布，敷了藥，繼續包紮，囑咐道，“這藥我就放在這裡，每天換一次，要是能好就好，要是好不了也沒辦法了，再者可千萬不能再刺激她了，不然想恢複挺難的。”

熊大夫臨走前，又囑咐了一遍，“還有啊，你這眼睛不能再哭了啊，記住了麼！”

“記下了，記下了。”王秀花頻頻點頭，清醒過來後就開始回憶起昨晚的事兒，原來昨晚回家的途中，整個人都是懸空的，身子輕飄飄的，走都走不穩。但她又不得不回來，要是張哆哆一早醒來找不到她，肯定會很難過，她不想讓哆哆難過。

所以哪怕是爬，她也會爬回來的。

可隻是晚上太黑了，再加上她的情緒跟狀态都不是很好，以回來的途中被樹枝劃破了眼睛，若是平時她肯定能感受到疼痛，然後采取緊急措施，也不至于讓樹枝一直留在眼睛裡，可當時的心疼勝過一切痛感，那隻眼睛的痛是一點都沒感覺到，隻是當血流到嘴邊才聞到血腥味，最終憑着一腔毅力爬回了家，到堂前實在是走不到就倒下了。

其實她知道自己傷得很挺嚴重，也知道自己不能哭，一想到自己那個命苦的女兒，她怎麼可能不難過不流淚呢，她沒辦法不流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