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花張哆哆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家裡的幾口人一個個地坐在門口等,屋子裡連火都沒生,趙小慧則是坐在床上哭。
“這是咋個情況?你怎麼又欺負小慧了?”王秀花一進門就瞪了張強盛一眼,一臉不耐煩,“你們怎麼成日就隻曉得吵架?我去接孩子放學,你們在家連火都不曉得燒,晚飯也不曉得做一下?這要是哪天我兩腿一蹬兩眼一閉去了,你們是不是都不要活了?”
王秀花一邊燒火一邊叨叨了幾句,而張哆哆則是很聽話地去屋子裡換掉幹褲子,把尿濕的褲子放在裝髒衣服的木桶裡,然後又乖乖去幫王秀花往竈台裡添加柴火。
“是她自己沒事找事,管我屁事哦,今兒我問她要點錢買菜籽,她就是不願意給我錢,我沒辦法就隻好去賒賬,然後看到買燒酒的就忍不住稱了半斤燒酒,誰知我一回來她就開始鬧脾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煩都煩死了。”
“你還好意思說,你一天到晚正事不幹,就光想着喝酒,我問你,你菜籽買了嗎?地都全部翻好了,明天就要撒菜籽下去。”王秀花開始洗鍋,往鍋裡放了一把苦菜,先焯下水,晚上打算做個苦菜餅就着紅薯飯吃。
“菜籽菜籽,一個個的就知道菜籽,我這不是忘了買了嘛,等下晚上我再去别人家買點不就行了,就這麼點小事至于一回來就跟我鬧脾氣麼,鬧脾氣就算了,她還用頭去撞牆,還打自己肚子,說是不給我生孩子了,這不是胡鬧嘛!”張強盛直接坐到了門口去,生怕趙小惠的哭聲吵到了她。
王秀花長長歎了口氣,把紅薯削好皮放入鍋裡後就去裡屋找趙小惠,這時的趙小惠靠在床頭坐着,額頭上綁着紗布,紗布上還滲了血,一雙眼睛哭得腫的像桃子,可即使這樣,她還是跟王秀花說,“阿娘,是我沒用,我真的管不住這個男人。”
“可憐的孩子,是阿娘不好,生了這麼個玩意,阿娘真的對不住你啊!也對不住你死去的阿爹啊!”王秀花看着這樣的趙小惠心裡也非常不好受,她給趙小惠倒了杯水,“你是個好孩子,乖孩子,不管怎樣,你也不能傷害自己啊,更何況你肚子裡還有一個娃娃,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了肚子裡的孩子考慮啊!”
提到肚子裡的孩子,趙小惠哭的更傷心,一時屋子裡的兩個女人抱在一塊痛哭,哭聲瞬間就籠罩着這個小山村。
“我說你們哭什麼哭啊,别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家死了人!”張強盛一聽到哭聲更是炸毛,光趙小惠一個人哭,他就已經很火大了,酒買了回來但沒下酒菜也沒法子喝啊,還以為王秀花回來就能馬上做晚飯,可沒想到這婆媳兩竟然抱一塊痛哭流涕。
“你還好意思說,還不是你沒事喜歡打小惠啊,你要是不打她,她也不至于會去撞牆,我跟你說,要是肚子裡的孩子怎樣了,你後悔都來不及!還不快去道個歉,好好哄一下小惠!”張強國長歎一聲,說實話要不是當時考慮到自己年紀太大,有點配不上趙小惠,他說什麼也不會讓給張強盛,不過話又說回來,張強盛要是不喝酒的話,他對趙小惠也不算差。
但這怎麼可能呢,讓一個人酒鬼不喝酒,不就跟讓一個賭徒不賭博麼?多麼不現實的事情。就張強盛這個貪酒的鬼樣子,說不定老了埋進土裡,有人喊他喝酒他都能破土而出。
“我說你管我家這麼多事情幹啥,我自己的媳婦要哄也是我去哄,你既然這麼喜歡操心,你就自己去哄吧,我反正不管了,這個家我是一下都待不下去了。”張強盛說完就打算擰起他今天買的幾兩酒走人。
誰知剛起身就被張哆哆喊住,“阿爹,你為啥不給我交學費呢?那個錢是我自己找二伯娘借的錢,茶籽油也是我跟阿奶撿來的茶籽炸的,我就隻是讓你去幫忙交下費,你為啥不給我繳費呢?你知不知道,我今天都差點被老師趕回家了,你把錢弄哪兒去了?”
“我是你老子,還是你是我老子?你沖我吼什麼?在學校就學了頂撞自己的阿爹了。别的都沒學會?既然這樣,那這個學不上也罷,正好省點錢!”張強盛此時憋着一肚子火,今天一天都過得不痛快,下午去菜籽,菜籽忘了買,轉頭就去買了酒,剩下的錢再去買菜籽的卻不小心被他弄丢了,回到家趙小惠一直跟他,尋死覓活撞牆打肚子哭哭啼啼,他不僅晚飯沒吃就連酒都沒喝,現在就連一個幾歲的娃子都能騎到自己頭上。
越想心裡就越不痛快,把那幾兩酒往地上一放,把張哆哆扛起來就往門外沖,“你信不信,今兒我就打死你!”
“打死我可以,你先去把我的學費給交了。不然我死不瞑目!”
“強盛,你别亂來,張哆哆可是你的親閨女啊!”張強國吓得跟在後面,一直喊。
這下屋子裡的兩個女人也不敢哭了,王秀花呼天搶地也跟着追了出去,要知道張哆哆是她的心頭肉,誰要是敢對張哆哆怎樣,這不就是要她的命嗎?
張強盛抱着張哆哆一路跑到見場,然後恨恨地把張哆哆往地上一摔,“我早就跟你說過,這書不讀也罷,女孩子長大就是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還不如跟你阿姐一樣,早早就學會做家務,你看看你阿姐多賢惠,過幾年上門來說親的肯定有不少人,你再看看你自己,脾氣臭,什麼都不會做,說不定将來還嫁不出去,我跟你說張哆哆,你可别想靠我養你一輩子,你将來要是嫁不出去,也别想吃家裡的用家裡的!”
張哆哆被這麼一摔,整個腦袋嗡嗡的,什麼也聽不清,頭疼得都要裂開了,嘴裡的血腥味讓她犯惡心,她用手肘撐起沉重的身子,目光森森,如這夜一樣寒冷,“阿爹,我隻想知道你把我的學費弄哪兒去了,你為啥不去給我交學費?”
“我能弄哪兒去,我不就是拿去還了之前吃飯賒的賬,然後又買了點酒喝,就為了你那麼點破學費,你就來頂撞我,張哆哆,你還真是長本事了啊!”張強盛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又摸了根木棍,恨恨地朝張哆哆身上砸了去,“我就不該生下你來,你知不知道自己錯了?”
“我沒錯,要錯也是你的錯,是你們的錯,是所有人的錯,你說你不該生下我,那你生我的時候,有問過我的同意嗎?你以為我想出生麼,你以為我多喜歡這個世界嗎?要不是因為我有阿奶,我早就不想活了,有你們這樣的父母,是我這輩子最大才恥辱!”張哆哆幾乎是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将這番話給吼出來,這番話她壓在心裡很久很久,當吼出來的那一刻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那一刻她在想要是今晚就死在這裡,最起碼她也算是硬氣了一回。
“我的哆哆寶兒啊,我的寶兒啊!”王秀花趕到時一聲寶一聲兒,整個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跟着她一同過來的趙小惠也跟着哭,王秀花把張哆哆緊緊抱在懷裡,“崽啊,阿奶現在馬上送你去衛生所看下,你一定要撐住啊?你千萬不要有事啊?”
“阿奶,你别怕,哆哆沒事,就是頭有點疼。我想回去休息下,不要去衛生所,我們家沒錢。”張哆哆聲音都開始顫抖,除了頭外身上哪哪都痛。
“你好狠的心啊,這可是你的親閨女啊!”這刻趙小慧也慌了,渾身是傷的張哆哆讓人心疼不已,她輕輕地撫摸着自己的肚子,心中産生一個念頭:如果這一胎還是個女兒,張強盛會不會像對待張哆哆這樣來對待這個女兒?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趙小慧連自己都吓了一跳,看張強盛的眼神怎麼看都覺得恐怖。
“我……我也隻是一時氣上了頭,也不是真想把她打死。”張強盛多少有點後悔了,特别是當地上還有不少血,雖然他對張哆哆沒啥感情,但好歹也是他女兒,要是真被他打死了,傳出去名聲也不好聽。
大家沒有理會張強盛,抱着張哆哆就往衛生所的方向走,耳畔的風呼嘯而過,吹得人身上涼嗖嗖的,現在天已大黑,王秀花眼睛不好,剛又哭了一頓,視線異常模糊,走幾步就看不清,張強國個人太矮,抱一下就手酸,不得不往上颠,這一颠張哆哆就疼得哼唧了一聲,而趙小慧又是個孕婦,就這幾個人輪流來抱張哆哆,連去衛生所一半的路程都沒走到。
“我來抱吧!你們走得那麼慢,說不定沒走到衛生所,人就沒了。”張強盛從趙小慧手裡抱過張哆哆,低頭看了下張哆哆的小臉,這張巴掌大的臉也不曉得是睡着了還是真的死了?眼睛緊緊閉着,呼吸都很輕很弱。
“你不會是想弄死她吧?我可告訴你,張強盛,要是哆哆出了什麼事,我也不想活了。”趙小慧說完又嘤嘤哭了起來。
“差不多就行了啊,别成天作死地鬧,先把人送去衛生所看看。”
等到了衛生所已經是晚上九點多,熊小林醫生剛收拾好正準備回家,剛推開門,就被王秀花一把拉住,“熊大夫,你快幫幫忙,我家孫女快不行了,你快幫忙看看!”
“怎麼了這是?”熊小林大夫又把上了鎖的門給打開,然後拿出一些手電筒跟聽診器,他先是聽就下心肺情況,然後又檢查了一下眼睑,重複檢查了兩三遍才說,“你們是怎麼帶孩子的?怎麼好好的傷得這麼重?幸好都是皮外傷,并沒有傷到内髒,不然估計都撐不到現在!”
“這個啊,孩子頑皮,不小心從樹上摔了下來,就成這樣了。”張強盛撓了下後腦,表情極度不自然,眼神閃爍。
“是麼?”熊小林醫生不太相信,但這畢竟是别人的家事,從輸液室拿了幾支消炎藥配好,“現在看着沒啥大問題,不過還是得注意,怕晚上發高燒,我先給她打兩針屁股針。”
“好的,好的,謝謝熊大夫,太感謝您了。”王秀花跟趙小慧眼睛都哭腫了,一個勁兒說着感謝的話,而熊小林醫生還拿了點紅藥水讓他們帶回去給張哆哆塗抹傷口以防發炎化膿。
就這樣一直折騰到下半夜幾人才到家,一到家大家都餓的精疲力盡,鍋裡蒸的紅薯飯也冷了,幹菜也糊了,慶幸的是大鐵鍋沒燒壞,不然的話又要買個鐵鍋。
王秀花把張哆哆小心翼翼放在床上,然後才去熱飯熱菜,而張強盛則是往那太師椅上一趟,嘴裡開始絮絮叨叨個沒完沒了,什麼浪費時間啊浪費錢,什麼災星禍害等,反正沒一句中聽的話。
其他人也懶得搭理他,任由他唠叨個沒完,趙小慧因為懷着孩子,身子比較笨重又折騰這麼久,一回家就困得不行,所以就直接上床睡了,而王秀花熱好飯菜後随手往張強盛面前的桌子上一扔,轉身就去陪張哆哆了。
張強國也是心情不好,再加上又很擔心張哆哆,随便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也就張強盛一個人吃了兩碗紅薯飯還喝了二兩酒,吃飽喝足把碗筷往洗碗盆一放,也去睡了。
王秀花又給張哆哆擦了下藥,用手探了下她的額頭,沒感受到燙才稍微放寬心,可一想到自己這個可憐的孫女,她的眼淚就再也控制不住,“我可憐的哆哆啊,你說阿奶要是哪天死了,留你一個人在這世上,你還這麼小,要怎麼辦哦!”
想到一些很久遠的事情,王秀花把張哆哆摟得更緊了些。
張哆哆醒來後看到王秀花正在偷偷抹眼淚,小小的心髒揪成一團,雖然身上多處淤青,但她還在安慰着王秀花,“阿奶,你别難過,我沒事,過幾天等傷口愈合了,就不疼了,阿奶,你眼睛不好,你不能總是流眼淚,不然你眼睛又要發炎了。”
“阿奶擔心哆哆啊,哆哆,你不要怪你阿爹,他隻是還沒定性,跟個孩子一樣,其實他還是擔心你的,不然今天也不會送你去醫院!”
張哆哆沒有再說話,說實話她并不怪任何人,因為她也對其他人沒多餘的感情,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她想好好活着,哪怕窮點都沒關系,可是……張強盛是她親爹啊,是怎麼狠心下那麼重的手的?
她不怪他,她隻是失望透頂了!
“阿奶,我現在不疼了,我們早點睡吧!明天……”張哆哆哽咽了一下,什麼也沒有多說。
明天她應該是沒辦法上學了吧?畢竟她連學費都沒交,比如身體的傷痛,心裡的傷痛才是緻命的。好不容易盼來上學的機會,最後還是弄沒了。
“好,我們早點睡,明天哆哆還要去上學。”王秀花給張哆哆掖上被角,把她緊緊摟在懷裡。
王秀花興許是太累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可是張哆哆卻再也睡不着了。
次日,天剛亮張強盛就起了床,甚至破天荒地輕聲細語跟張哆哆說話,“那個,你的學費我想辦法弄好了,你要是想去讀書,就馬上起床,還有去了學校不要跟任何人說你是被我打成這樣的!聽到了嗎?”
嗯?學費交好了?張強盛同意讓自己去上學了?這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張哆哆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錯愕地看着張強盛,有點不敢相信。
“你這是什麼表情?不想上學?”張強盛不耐煩道,“你要是不想去,那就不要去學校了。”
“我……我想去,我馬上就起來。”張哆哆喜出望外,馬上掙紮起身,而這一刻所有的病痛都好像瞬間消失了。
當張哆哆趕到學校時,教室裡都坐滿了人,她應該是最後一個到的,隻不過這次教室裡多增加了一張桌子,而她也不在擠在陸子宸跟徐亞蘭中間,而是跟陸子宸共一張桌。
“哆哆,你怎麼這麼晚才來啊?我還以為你不打算來讀書了!”看到張哆哆走進教室,陸子宸松了口氣,早讀到現在這顆心可是一直都懸着。
“我早上起晚了,放心吧,我阿爹交了學費,我能好好讀書了!”張哆哆咧嘴朝陸子宸笑道,隻是昨晚哭得臉都腫了,這一咧嘴,腮幫子都跟着疼。
“張哆哆,既然來上學了,就要好好讀書,不要講私話影響其他同學。”阮國林老師用竹鞭敲了敲講台,“把你的作業交上來,我先檢查檢查。”
作......作業?糟糕,她忘了寫,昨晚一回家就被張強盛打個半死,都送醫院去了,哪有空寫作業?
張哆哆低下頭不敢直視阮國林,“阮老師,我......我忘了寫了,我等下補上!”
“張哆哆,你不會是昨晚上又尿褲子了吧!”阮德華在教室裡起哄,“我告訴你們,這個張哆哆昨天放學回家路上還尿褲子了,你們說就她這麼膽小的人,怎麼也來我們學校讀書哦,這不是讓别人都看我們笑話麼?都這麼大的人,還尿褲子,講出去真是羞死人了!”
這個阮德華不僅瞎起哄,甚至還學張哆哆昨晚急速奔跑的模樣,引得教室裡的其他小朋友都哄堂大笑。
“阮德華,你膽兒大不大,你敢不敢跟我比賽,你要是輸了的話,以後就不能再欺負張哆哆,你敢麼?”陸子宸強忍着心頭的怒火,這一刻他氣場是如此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