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動工就隻剩下一兩天時間,張強盛帶着張富貴每隔一段時間就去新屋後面的山坡上巡察,隻要一有不對勁的地方就會馬上回來通知大夥兒,這一整天巡察了好幾遍都沒有發現問題,誰知第二天早上他們過去時竟發現那邊的土被人動過,而打好的樁也沒了。
如此一來等于前期做的活都白費了,前期他們都已經選好了址,打好了木樁也挖平了地,隻需要用磚頭跟水泥做個長方形的水池再安上水管就行,可現在他們之前填平的地也被毀得個七七八八,而他們連人都沒抓到。
張強盛越想越氣,沖回家就去找鋤頭,這次他實在是沒辦法忍,這個張清華簡直是目中無人太無法無天了。
“你要做什麼?”看到張強盛扛鋤頭,家裡人也開始慌了,趙小慧抱着孩子趕忙攔住。
“小慧,男人的事你作為女人就不要管,讓開!”張強盛那雙小眼睛瞪得像銅鈴,大有一副神擋殺神的氣勢。
“我不讓,你明知道那個張清華他就是故意激怒你,想讓你出事,你這樣就是中了他的圈套,你不為了我着想也要為了孩子着想,為了阿娘着想!”趙小慧試圖把張餘給張強盛。
可此時的張強盛哪裡會想那麼多,他伸手就把趙小慧給推開,幸好沒用很大力氣,不然恐怕此時的趙小慧已經被推倒在地了。
“強盛,你要冷靜下來,這件事是大家的事兒,出了事得大夥兒一起承擔。”張強國奪過張強盛手中的鋤頭,“如果你冒然出頭,張清華肯定也不會善罷甘休,我們要做的是把大家都召集起來,再一起想辦法。”
道理雖然都懂,也能明白,那個圈套那麼大,瞎子都能看到,可就是氣啊!明明是一件大好事,這個張清華為啥要三番兩次去搞破壞?
“但現在也沒有證據說明是張清華幹的,說不定是别人呢!”王秀花道,“還有即使找到了證據,要是人家死不承認,那我們該怎麼辦?”
“辦法也不是沒有。”張哆哆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支起她的小腦袋四處看了一下,“很簡單啊,讓張清華來管理不就可以了。有什麼好糾結的!”
“憑啥?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在做,現在馬上就要做成了,憑什麼要讓給他?”張強盛暴跳如雷,還以為張哆哆真有什麼法子,原來是要讓他把勞動成果拱手讓人,虧他還真以為一個幾歲的孩子真有什麼辦法,真是錯看了這個娃子,“你想不出辦法就不要出騷主意,一邊待着去!”
張哆哆懶得搭理張強盛,自顧自繼續分析道,“清華大伯現在這麼絞盡腦汁破壞這個事,無非就是兩種情況,一是不想讓阿爹出頭當能人,怕将來有一日會搶了他隊長的位置,二來無非就是覺得這裡頭有油水可以撈,現在的情況對他來說就是兩頭都沒讨得好處,所以才會這樣處處針對我們,隻要他接手了,到時候事情沒做好,大家肯定會說他,到時候他肯定還會把這個燙手的山芋丢回給我們!”
聽張哆哆這麼分析,好像有那麼點道理,大家都聚精會神地聽着,張強盛也把鋤頭放在一旁等着下文。
“可如果丢回我們後,他會不會又去搞破壞啊?”趙小慧又開始擔心着。
“這個沒什麼問題,隻要他保住了面子,又發現這裡頭确實沒啥油水可以撈,自然也就不會再搞破壞了,不過我們還是要去五良阿爺家一趟,這件事一定要有他的支持才好辦,阿奶,你給三伯拿一刀風肉吧,讓他去五良叔家一趟。就這樣跟他說,我們實在是沒辦法了,這件事本來也是大家的事兒,隻不過我們出了這個頭而已,現在有人三番兩次搞破壞,我們實在沒辦法繼續做下去,讓他召開一下族會,這件事交給别人去做就好!”
不知道為啥,雖然張哆哆看上去隻是個幾歲的孩子,可家裡人不知不覺都好像會聽取她的意見,有時不自覺就按照她說的去做了,就跟被他施了魔法一樣。
王秀花點頭道,“好,我這就去樓上拿臘肉去!”
張哆哆又繼續說道,“開族會的時候,我們不要說錯了話,非必要情況其實可以不開口,要說就說我們肯定是希望把事情做好,不想讓别的隊看我們笑話,如果再讓我們去做的話,就要大家簽一份同意書,同意書的内容我已經寫好了,内容寫的是如果再遭到人為的破壞,各項損失大家一起承擔!”
張哆哆把寫好的同意書從本子上撕下來,鄭重交給張強盛,“阿爹記住了,千萬不能亂說話。”
“我呸,你才幾歲啊,還想教訓起你阿爹來了!”張強盛呸了一聲,然後接過同意書,仔細去看上面的内容,可是瞧了一會兒發現這上面依舊有些不認識的字,此時他在心中由衷感慨但,果然人還是要多讀書啊,張哆哆确實是個聰明的娃子,隻可惜……
張強盛的臉上閃過一絲失落,再聰明有什麼用呢,長大了就要嫁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也幫襯不了家裡,還是得生個兒子,對,得抓緊時間生兒子,說不定下一胎就是兒子了,要是能生個像張哆哆這樣聰明的兒子就好了!
等王秀花裝好臘肉後,張強國就出發去了張五良家,而張強盛也沒閑着去找張大發商量着,王秀花則帶着張哆哆去了孫三娘家。
這兩日開始降溫,孫三娘有些着涼,一個人坐在黑漆漆的屋子裡,火爐裡的火種明明滅滅,燒的不夠旺盛,而她自己則是捂着嘴劇烈地咳嗽。
“三娘阿奶,你咋個病得這麼重啊?”張哆哆一進屋就開始跟孫三娘打招呼,然後很熟練地給孫三娘倒了杯溫開水,“三娘阿奶,你快喝點水吧?”
“哆哆,你跟你阿奶咋過來了,三娘阿奶病了怕把病氣過給你們,所以這幾日就沒去找你們。”孫三娘沒說兩句又開始咳嗽,孫三娘本身就有點肺炎,以前也沒有錢治療,如今又覺得年紀大了活不了多久也就懶得去治療,所以每次隻要着涼就會咳嗽。咳得整個人都在抖恨不得把肺也給咳碎去。
“要不是我們過來,都不知道你病的這麼重,你臉色怎麼這麼差?不會什麼東西都沒吃吧?”王秀花擔心地問,然後揭開大鍋看了一眼,果然大鍋裡非常幹淨,竈台涼得跟冰塊一樣,“我去給你熬點稀飯吧?再怎麼樣也不能不吃東西啊?”
王秀花說着就要回家去,卻被孫三娘給叫住,“水跟米我這都有,要不你就在這給我熬點吧?正好也陪我說說話!”
“那行吧,你啊身子都這麼弱了,還是好好休息吧!”王秀花輕輕拍了下孫三娘的手背,“我去裝米,你别擔心,過幾天就好了。”
“老姐妹,我不瞞你,這次我恐怕真好不了,我前幾天做夢還夢到我家老頭子來接我來了。”
前幾日的夢孫三娘可是記憶猶新,而她也正是從那場夢裡驚醒,醒來後全身冰冷,自己就像是在冰水中浸泡過一樣,手腳無法動彈。她看着窗外,回憶着自己這大半輩子,怎麼想都覺得難過。
“都說了是夢,夢怎麼能當真呢,你家那老頭要真是來接你,早就來了,别想那麼多,你現在病着呢,等病好了,一切就都好起來了!”王秀花揭開水缸的蓋子,缸裡的水看着都有些渾濁,并不清澈,而上面更是浮了一層揚塵,王秀花把揚塵慢慢舀出來,等水沉浸一會兒再舀幹淨的水去煮稀飯。
記得以前王秀花也曾羨慕過孫三娘的生活,兒子女兒都那麼有出息,女兒在供銷社做事,兒子在隔壁村教書,跟别人提及這一雙兒女,她的臉上都是驕傲。
可沒想到她的女兒年紀輕輕人就沒了,而她這個兒子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忙基本上沒時間回來,再看看她那個兒媳婦,就更是一言難盡了。
如今想想,人還是無病無災的好,久病床前無孝子也是一種晚年凄涼!
“秀花老姐,其實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尤其是你家這個張哆哆,聽說非常會讀書,門門都考一百分,人又聰明伶俐乖巧懂事,不像我家那個張虎,别看他改了姓,可骨子裡還是姓程,跟他那個阿娘一樣沒得良心的啊!”孫三娘說着說着就開始哭了起來,“他雖然讀書也不錯,成績也可以,可他到底不是我們張家的人,哎……可憐我一把年紀,連個自己的親所孫子都沒有!也不知道我上輩子是個什麼命,這輩子守了幾十年的寡就算了,最後連個孫子都沒有!”
孫三娘拉着張哆哆的手,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她那張胖乎乎的又充滿褶皺的臉上往下流。
“老妹兒,這話可不興說,張虎這孩子很聰明的,隻要你願意,他就是你的親孫子啊,有時候血緣代替不了啥,就拿我家強旺來說,他還是我生的第一個兒子,可最終呢,他到死都不待見我,甚至連死都不讓我們去祭拜,他對我還不連你家大發都不如,所以說啊有沒有血緣關系也不重要,人跟人相處都是會産生感情的,隻要你對他好,他肯定會把你當親阿奶來看待的啊,你這老妹兒真是病糊塗了!”
王秀花從孫三娘口袋裡拿出一條手帕給她把臉上的眼淚擦幹淨,“你不要想那麼多,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年紀也大了,也幫不了啥,往後的一切啊,還是要靠他們自己,好了,稀飯煮好了,我去給你裝一碗哈。”
“我沒啥胃口,這胸前就跟火燒一樣,身上又像泡在水裡,難受得很,你就給我裝小半碗吧,再找個碗給哆哆這丫頭裝點,這丫頭養得這麼瘦,看着都讓人心疼。”
“三娘阿奶,我中午吃了飯的,現在不餓,稀飯就留給三娘阿奶下午呗。”張哆哆感激道,可再仔細回想着孫三娘跟王秀花說的這番話,心裡頭怎麼也不舒服,有句話叫什麼來着,好像叫……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對,正是這句,張哆哆的心咯噔了一下,有一絲不詳的預感閃過,她看了下孫三娘,默默地祈禱了一句。
“你是不是嫌棄三娘阿奶家的稀飯不好吃啊?你要是再說不要這種話,我可就生氣了,我要是生氣就讓你阿奶天天晚上過來陪我,我就霸占你阿奶不放!”孫三娘傲嬌道,然後拍拍張哆哆的小腦袋,“阿奶這雖然沒啥吃的,但隻要你過來了,阿奶有的都會給你點兒,先把稀飯吃了啊!”
“謝謝三娘阿奶!”張哆哆不再推辭,接過那小半碗稀飯就吃了起來,孫三娘滿意點頭道,“這才乖嘛,我多想有個像你這麼乖的孫女喔!”
“瞧你說的,我的孫女不就是你的嘛,哆哆不也喊你喊阿奶啊!”王秀花笑着道,隻是這笑容裡多少有些落寞。
其實今日張哆哆他們來找孫三娘也是有求而來,可看着孫三娘病成這樣又不知道怎麼開這個口。
孫三娘大概也猜到了,她吃好稀飯後,人也精神了不少,讓王秀花給她燒了點熱水擦了擦身子,換上幹淨暖和的衣服,把火爐裡的火也燒得旺旺的,“哆哆啊,你要是不讀書放假的話就多來我這兒玩,正好我一個人在家也沒事做,你們今兒突然來找我,是不是有啥事啊?”
雖然兩家離得不遠,但随着張餘的生出,張強盛又搬家等等一系列的雜事,也讓王秀花忙得不可開交,幾乎很少去這幫老姐妹家走動,今兒突然帶張哆哆上門,肯定是有啥情況。
“你這腦瓜子就是聰明,啥都瞞不過你,就是我們族上要搞那個自來水修蓄水池的事,你曉得不?現在出了點問題。”
“這事兒,我前兩日聽大發跟我提過一嘴,不過你也知道我家大發那個人,一天到晚也沒幾句話跟我說,他自己又忙得很,我也就沒問,現在是出啥子事了嘛?”孫三娘也跟着擔心,畢竟這要是搞成了,可以喝上自來水,聽說隻要擰一下那個水龍頭,就會自動出水,這不比去山上挑水輕松很多嘛,實在想不通怎麼還有人去搞破壞。
“本來嘛這事兒也都計劃好了,打算今兒早上動工,你家大發跟我家強盛也配合很好,誰知道今天去看,發現之前打好的樁填平的地都被人破壞了,到現在還沒有查出來是誰幹的!”王秀花長歎一聲,“你說這原本是件大好事,我實在是想不明白,誰會這麼缺德,之前我家強盛挨家挨戶上門做思想工作時,大家也挺配合的,也紛紛表示支持,就在強盛讓大發管錢時,然後就成這樣了,你說莫不是你家大發在村子裡得罪了啥人,那人故意針對大發的吧?當然我也是随口這麼一提,畢竟沒證據的事兒,咱也不能亂說!”
“怎麼可能?我家大發老實勤快,不可能得罪人的,這還用想嘛,一定是張清華,他之前就不想搞這個,後面又要加入進來,鬼知道他要搞什麼名堂!”孫三娘道,“這事我會跟大發說的,你放心,我就不信了就一個張清華還能毀了我們大家不成,真是氣死個人了!”
“主要是沒證據,不然肯定由不得他胡來!”王秀花補充道。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這證據嘛隻要找找肯定是有的,即使真沒有找到,也可以自己搞個證據來,等我身子養好,一定不會放過這些宵小,誰敢欺負到我家大發頭上,就是不把我放在眼裡。”孫三娘道,眼裡都是鬥志昂揚,同時也正是因為這份鬥志,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更加鮮活。
有句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雖然孫三娘的絲沒有完全抽走,但現在也不至于似山坍塌,下午她跟王秀花兩人又在屋子裡說了不少的話,也許是因為有了王秀花跟張哆哆,所以這所冰冷的屋子也有了煙火氣,孫三娘就如同換了一個人一樣。
這下有了王秀花的陪伴,兩人更是有說不完的話,一直到祠堂的鑼鼓再次被敲響,這兩人才停止說話。
“秀花老姐,你等等我,我要跟你一同去祠堂。”孫三娘朝王秀花伸出一隻手,兩眼放光。
“你這身體吃得消不?這事兒不急,你的身體要緊,要麼等你身子養好了,再去處理這事兒?”王秀花試探性的問。
孫三娘猛力一甩頭,“不用,我的身體我清楚,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能去祠堂的,我倒要看看這個張清華到底是有多大的能耐,能欺負到我兒子的頭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