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輕城如他所願,打開了棺椁。
塵封多年的棺木因為符咒的庇護而百年不朽,而棺木裡的人,也引神魂被困而始終保持着死去時的模樣。
你還好嗎?
齊南钰無聲地,奮力地,努力爬向那個他日思夜想了兩百多年的人。
秦如玉似乎隻是沉睡了,她溫靜的容顔依舊如初,沒有一絲改變。
齊南钰笑着笑着,嘴角溢滿了鮮血,他已經撐不住了。
“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齊南钰眼神似有若無地掃過謝蕪,“我找到魔族蹤迹的地點,就在…邺州。”
他也是在邺州與玉葵重逢的,在那裡他們敲定了一切計劃。
他們要殺死祁家父子三人并不算難事,但要在禁術施展時間範圍内找到有能力解開符咒的人确是難事。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齊南钰得到了消息,紫檀仙人的關門弟子陸祈從九州來到蒼南,正和西北荊家的大小姐同行遊曆。
在他們心裡這二人就是最好的人選。
于是他們以自己的命為賭注,布下了這一局。雖然無論成功與否,他們終究要命喪于此,但如若能成功,此生也算無憾。
事實是他們賭對了,隻不過沒想到最後解開符咒的竟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紅衣少年。
“我已經,沒有遺憾了。”齊南钰仰頭望天,他伸着手想去再摸一下那天空中的明月,卻隻是徒勞無功。
他的手落回地上,銀手镯與青石闆相撞,發出清脆的一聲。
玉葵失神的望着齊南钰,雖然她早就知道,最後要面對的結局就是死亡,然而故友死去還是難免讓她傷神。
趁着陸荊二人查看秦如玉的情況,沉寂中的玉葵挪動身體輕輕側頭:
“裴少俠。”她喚了一聲裴慕,那雙狐狸眼帶着笑,裴慕和謝蕪對視一眼,後者随即把紅衣少年“扶”到了玉葵面前。
“那塊玉佩,确實是你母親的。”裴慕的眼中淨是不可思議,她接着說道:“那是三十年前我在邺州時她送給我的,你之後在她身上看到那塊兒白中透綠的應該是你父親的,這一塊白中透藍的玉佩才是你母親的。”
玉葵說着說着,“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謝蕪猜那應該是跟魔族做交易的代價,看來她也命不久矣。
“還有嗎?”
玉葵已經沒有力氣去抹那滿嘴的血,隻是她還笑着:“你母親跟我說過,如果今後還有事,就去……就去邺州夢華樓找她。”
“夢華樓…”
裴慕失神地念着這三個字。
玉葵看着裴慕:“你母親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裴慕心說他知道,他比誰都知道,他母親是這世上最最好的人。
玉葵死的時候,嘴角還含着笑,她終于還是把那玉佩還給了裴慕。
她說,那本是他母親的東西,現在她用不着了也合該是留給他。
一瞬之間,狂風卷起落了滿地的白色梨花,滿天飛舞,恍惚間像雪下得紛紛揚揚。
謝蕪伸手接了一朵,輕輕地揉碎。
多美的花兒,終究隻是瞬息之間的美景最動人。
“也是一群可憐人。”
謝蕪搖搖頭,忽然想起來棺材裡還有一個人:“秦如玉醒了嗎?”
話音剛落,已經被移出棺椁的少女手臂微動,慢慢蘇醒過來。秦如玉借着荊念的力站了起來,她躺了太久,對自己的身體難免有些陌生,連帶着動作也十分僵硬。
“你們……是誰?我…又是,誰?”她茫然地環顧了一眼周遭的環境,又看回荊念身上。
荊念和陸輕城對視一眼,這禁術畢竟不成熟,施法後被救的人可能會失去一部分的記憶,倒也不稀奇。
靠她最近的荊念連忙解釋道:“你叫秦如玉,我們是路過江湖俠客,來這府裡抓壞人的。”
“秦如玉……”秦如玉擰着眉似乎有點想不出來,一聽見後半句話又吓了一跳:“壞人?在哪裡?”
荊念擺擺手:“你别害怕,我們已經抓住他們了。”
秦如玉點點頭,定睛一看血淋淋的兩人倒在地上,驚叫一聲:“啊!這是什麼?”
陸輕城猶豫片刻,開口道:“秦小姐莫怕,這也是我們的同伴,他們是被妖人所害……”
秦如玉聞言心裡不覺刺痛一下,也不知是什麼吸引着她,她慢慢地蹲下去,伸手撥開了玉葵那遮住臉的長發。
美豔的女人滿臉鮮血,秦如玉用自己的袖子擦幹淨了她的臉。
好熟悉。
她又去看旁邊躺着的少年,兩個人明明她第一次見,為什麼覺得那麼熟悉。她還沒想明白,眼淚卻已不自覺淌滿了臉頰。
好奇怪……為什麼會哭呢?
秦如玉體力不支,又暈了過去。
一夜之間祁府遭了如此大的變故,老管家不知所蹤,卻有一群新面孔從容地打點料理着福府裡這些亂遭的事情。
不難猜出,這是齊南钰他們事先安排好的人。
為首的青年面容清俊,待人親和,府裡氛圍一下像是什麼怪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秦如玉醒來沒有再問昨晚的那兩個死人,倒是問起來關于自己的事情,荊念胡亂編說她原本是這家的遠方表親,她失憶是因為中了妖人的法術,如今這家人死于災禍,她的舅爺就把這些财産都留給了她。
秦如玉愣了很久,荊念沒再打擾她。
倒是那管事青年常常來同她聊天,青年顯然很認可荊念編的這個故事,還添油加醋講得更動人更細緻了些,讓秦如玉不禁落下眼淚。
“那人是什麼來頭?你查過了嗎?”荊念撐着臉看那邊廊橋上陪秦如玉觀鳥的微笑青年,雖說有人照顧她是極好的,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陸輕城斜倚靠着柱子,手裡自然地轉扇:“是齊南钰的親信,普通人,沒什麼其他疑點。”
“硬說的話,有一個地方算特别吧。”
荊念仰頭看他:“什麼?”
*
謝蕪看着天天拿塊玉佩發呆的裴慕犯愁,這小子就像魂被劫走了一樣 ,這幾天一直都魂不守舍的。
她走近裴慕,後者察覺道她的靠近,迅速把玉佩收好了。
謝蕪笑了:“這麼寶貝啊?怪不得為了它差點要殺我。”
“我沒有。”裴慕錯開視線。
“沒有嗎?”少女翩然一笑,引雪劍架在她脖子上的那一刻,她不信裴慕沒動殺心。
反正如果調換過來,她肯定也會這麼想的。
“有又如何?”
“沒關系啊。既然我以前也這麼幹過,這回我們剛好就算是兩相抵了,誰也不欠誰。”謝蕪聳肩攤手,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那你那天晚上……”裴慕不自然地清咳兩聲,她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