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夏彌以前跟他說過她很喜歡這首歌以及那部動畫片,甚至還鼓起勇氣慫恿他也去看《數碼寶貝》。
他當即嗤之以鼻地對夏彌“都中學生了居然還熱衷于動畫片”這一幼稚屬性進行了嘲諷。不過後來私下裡他其實偷偷把那部動畫片找來看了一遍——可即使他把整部番都追完了也沒弄明白這種幼齡向的玩意兒到底有啥好看的。
于是風紀委員長深感白白浪費了大把時間,并且在那之後很不爽地找了個别的由頭給了夏彌一記浮萍拐。
不過現在裝備部的瘋子們居然在給他的降噪耳機裡也預設了這種幼稚歌曲,看來瘋子和傻子的欣賞品味很多時候也挺接近嘛。
那麼你呢?路明非同學,你到底是瘋子還是傻子?他再次把目光鎖向了考場中如坐針氈的路明非。
從中學算起,他已經以風紀委員的身份監考過很多次各種各樣的考試了。考場是少有的幾處不會令他反感的“群聚”場所之一,因為坐在講台上觀察考場裡的衆生相實在是有趣的很。
因此,有着豐富監考經驗的雲雀恭彌其實從一開始就識破了路明非想要作弊的企圖。且不說反季節長袖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低劣招數,光是他那做賊心虛躲躲閃閃的眼神就早已把自己給出賣了。
更何況路明非身上還有着“芬格爾的室友”這個相當可疑的标簽。
芬格爾什麼人?那可是一匹能把小紅帽忽悠得手拉手一起去吃外婆的大灰狼!雲雀昨晚在“守夜人讨論區”潛水時注意到了芬格爾開的盤,既然芬格爾他自己下注了路明非能夠通過3E考試,那他就不可能不監守自盜幫路明非出些鬼點子來對付第二天的考試。
不過說到底,雲雀知道芬格爾敢賭路明非能過關絕不是因為他有十足的把握幫路明非作弊成功,而是因為一個很簡單的理由:路明非的S級是昂熱校長親自評定的。
在血統評定上,昂熱絕對不會出錯,芬格爾明白這一點,雲雀也明白這一點,可惜路明非自己卻不明白。
看着路明非在座位上那副坐立不安的衰樣,雲雀心中一動,忽然想到從前的某位故人,平日裡似乎也總像路明非這樣衰衰的、感覺啥事都做不好。
“在追憶過往麼?委員長同學,監考的時候開小差不太好吧?”一個稚嫩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雲雀的思緒。
雲雀立刻回神,雙目如電射向聲音源頭,隻見教室後門不知何時被人打開了,一個陌生的男孩穿着整潔的黑西服從門外探了半個身子進來,揚起手揮舞着某個東西,臉上挂着不懷好意的笑。
雲雀定睛一看,發現男孩手中揮舞的居然是本該戴在自己頭上的耳機。
他下意識地伸手往頭頂探了探,這才發覺降噪耳機不知何時已經不翼而飛了,原來那首《Butter-Fly》并不是來自耳機,而是來自教室牆體内的擴音器。
雲雀立刻起身想要去追教室後門的那個男孩,可他剛邁出一步就生生地停了下來。
……
《Butter-Fly》持續循環播放,微風拂過教學樓旁那幾棵櫻樹,裹着零星幾瓣櫻花滲進教室,沖淡了空氣中原本氤氲着的沉悶陽光與細碎塵埃。“被害人”李準奎同學仍舊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夏彌的那個俄妹室友筆挺着背坐在座位上安靜答題,路明非貌似已經直接開擺了,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睡夢中他似乎是嫌太熱了于是撸起了袖子,小臂上的小抄全部暴露無遺。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可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
是了。無論是八月底的櫻花還是突然闖入考場的男孩,都是很違和的存在。
春櫻花也好,秋櫻花也好,花期都不在這個季節;把守校門的校工部壯漢也好,守夜人的“戒律”也好,都不應該放任那個男孩闖入考場。
雲雀眯起眼睛迫使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思考自己是什麼時候摘掉或者被摘掉耳機、陷入靈視的。
“看出來啦?”原本作勢準備逃跑的男孩見雲雀并沒有如他所願地來追自己,隻好一臉掃興地歎了口氣,“不應該呀,我聽别人說過你是隻一點就着的火藥桶啊,結果居然這麼冷靜?真不好玩。”
随着男孩的歎息,“靈視”的世界也如卸下僞裝般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教室和學生們不見了,八月的櫻與陽光也沒了蹤迹。
……
冬夜的深山裡冷得徹骨,連綿的細雪自深邃的夜幕中剝離落下,仿佛要把時間也一并掩埋。
就像一年前的那次“靈視”一樣,雲雀又一次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雪夜,站在了深山中那座療養院的大門前。
通天的火光阻隔了漆黑的夜,消融了漫天的雪,那座燃燒中的療養院成為了黑夜白雪間的第三種顔色。
男孩神色肅穆地站在雲雀身旁,和他一起注視着那座幾乎完全被火焰吞噬的建築,懷裡抱着一束素白色的花。
“你來過這裡吧?”男孩輕輕地問道。
雲雀漠然地看着療養院的三樓。隔着玻璃、火海與雪幕,勉強能看到三樓的最左端和最右端分别站着一高一矮兩個模糊的人影。
“……來過,很多年前。”
路鳴澤左手搭在額前遠遠地遙望了火海中那兩個人影一會兒,忽然偏過頭來看着雲雀:“不打算去救人嗎?”
“很多年前沒能救到的人,就算在‘靈視’裡救下來了又能如何?”
“雲雀同學你真的很不坦誠诶,去年‘靈視’的時候你不是不顧一切地沖進去了嗎~”路鳴澤一改此前的肅穆莊重,揶揄地吹了個口哨。
雲雀的神情突然變得有幾分淩厲:“我很确信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卻對我的事、甚至是靈視裡的事情都這麼清楚,你是什麼人?”
“安啦安啦委員長大人,小的可是大大滴良民呐。”路鳴澤點頭哈腰地作讨好狀,然後以九十度鞠躬的姿勢将懷裡的那束花遞向雲雀,“我隻是想來和您做筆交易~您隻需要幫我幾個小忙,作為回報……”
由于保持着鞠躬的姿勢,男孩的頭始終是低着的,直到此時他才擡起頭看向雲雀,臉上挂着詭谲的笑容:“……作為回報,很多年前你沒救到的人,我可以幫你救回來哦~”
雲雀無動于衷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回過頭繼續凝望那座被大火燒得逐漸開始坍塌的小樓。那兩個人影開始移動了,她們正從三樓的左右兩端相向而行。
“讓已經逝去的人起死回生麼?這是天使或者惡魔才能掌握的權柄吧?我可不覺得你是天使。”
“嘿嘿……”路鳴澤直起腰來,有些尴尬地撓撓頭,“别這樣嘛,天使也好惡魔也罷,對你而言真的重要嗎?我遞給你的橄榄枝可是複活你的媽媽诶。”
在相距十米左右的時候,火海中的兩人停下腳步,然後不約而同地念起古老的咒語,就像是舞蛇人吹響了笛子,操作着火舌和雪花化作利刃襲向對方。
“她死了。”雲雀的聲音很平靜。
片刻之後,較高的那個身影倒了下去。
“她死了。”
雲雀再次重複了一遍,平靜的聲音中多了幾分蕭索,卻堅定無比,就像是在與過往作最後的決别。
“在那之後我無時無刻不在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因為這麼多年我都在想,要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我也能足夠強大就好了,至少能夠擁有做選擇的機會。
“直到去年‘靈視’的時候,我又回到了這裡,于是我不顧一切地沖上了樓。可是當我站在那片火海中時突然又變得很茫然,因為我發現自己居然還是像很多年前一樣,根本做不出選擇。
“那時候我才終于明白我錯了,那道選擇題本來就不是給我的,那是給媽媽的選擇題,而她很多年前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她死了,我們活了下來,那是她做出的最優解。她很輕松地就回答完交卷了,而我隻是一直在跟這道不屬于我的題鑽牛角尖而已。”
随着一人的倒下,原本熊熊燃燒的烈火也在頃刻間熄滅了,黢黑的殘垣逐漸被風雪掩埋,空氣中還彌漫着嗆人的焦味。
雲雀冷冷地看着路鳴澤:“我的媽媽當年沒有接過惡魔的橄榄枝,所以我也不會。”
路鳴澤陰沉着臉注視着雲雀的眼睛,似乎在辨别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末了,他歎了口氣,揮揮手将手中那束白花變回了降噪耳機,然後扔給了雲雀。
雲雀重新戴上耳機,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搖晃且模糊,他明白這是即将從‘靈視’中清醒過來的征兆。
而獨自留在“靈視”世界中的路鳴澤則是回過頭去,繼續看着那棟已經變成廢墟的療養院,看着那個矮小的、紅頭發的女孩一邊哭泣一邊在廢墟中拼命挖掘尋找着什麼。
“走着瞧吧委員長,就算你拒絕和我做生意也無所謂。”他意味深長地笑了,“反正到最後你還是會幫我的,畢竟……你和哥哥有着相同的目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