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身處芝加哥深山老林的路明非們還在課堂上進行激烈的學術探讨時,相隔七個時區的米蘭早已入夜。
米蘭大教堂廣場的某處角落,一個穿着邋遢的流浪歌手正抱着吉他站在麥克風前。盡管他的彈唱看起來十分賣力,可周圍始終隻有零星幾個觀衆。
更倒黴的是天公還不作美,如絲細雨忽而落下,将原本就少得可憐的觀衆又趕走了七七八八。
“Vaffanculo!”流浪漢氣惱地來了句意大利國罵,但他也隻能無可奈何地中止了彈唱,然後趕緊将攤位上雜七雜八的工具和設備一股腦扔進腳邊的大背包。
等他匆匆收拾完東西,雨勢已經越來越大了。他狼狽地背上行囊,準備跑到廣場附近的商業街那邊避雨。
就在這時,一支漆黑的雨傘撐在了他的頭頂上。
流浪漢愣了一下,然後警覺又疑惑地看了過去。
原來還有一個觀衆遲遲沒有離去。那個黑色西裝的年輕人安靜地站在雨幕中,一頭淡金色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隻是額前的長劉海有些過長了,幾乎已經遮住了雙眼。
那個好心的年輕人保持着微微欠身的姿勢,舉着手中那支黑色的雨傘朝流浪漢這邊微傾,這也導緻他自己的一半身體暴露在了雨中,頭發和西裝背面瞬間被雨水打濕,可他似乎毫不在意。
流浪漢警惕地打量着這位年輕人,黑西裝、黑傘,這副模樣簡直就像是剛參加完一場葬禮。如果再考慮到他那近乎病态的雪白膚色,以及他從之前觀看演出開始直到現在都不曾開口說過話,流浪漢甚至懷疑……這年輕人沒準兒就是葬禮的主角。
“多謝,不過您還是先顧着自己吧,我去附近的商店裡避雨就好了。”
幾番思索後,他決定禮貌性地向這位忠實過頭的聽衆道謝,然後趕緊離開。不知為何,雖然這位聽衆的行為好像是在表達善意,但他整個人給自己的感覺實在是很不舒服。
“我叫帕西,是一名星探。”年輕人的聲音十分平淡,“您剛才的彈唱相當不錯。方便移駕到别處細聊一會兒麼?”
“星探?”流浪漢對這個回答有些意外,但此刻他心裡那份不安感愈發濃烈了,“實在不巧,這麼大的雨實在不方便聊天,我看還是下次再說吧,再會。”
說罷他躲開頭頂的雨傘,背着行囊不管不顧地朝商業街那邊跑去。跑到一半他還悄悄側過頭用餘光監視了一下那個叫帕西的年輕人的動向,發現他仍然舉着雨傘,沉默地站在原地遠遠望着自己。
“真是個怪人……”他嘟囔着收回視線,然後跑進了商業街裡的一家便利店。
……
約摸一個小時以後,雨勢漸弱,流浪漢在便利店裡買了一根烤腸和一桶杯面,吃完後便背起行囊推門離去。
他似乎相當熟悉米蘭城的街道布局,在大街小巷間東拐西拐地走了快半個小時,最後穿過了一條隐蔽幽暗的小巷,來到一片看上去已經廢棄多年的建築群前。
破敗腐朽的建築殘骸遍布了整片區域,雨水的洗滌也沖刷不盡斷垣殘壁間的灰塵與蛛網。空氣中充斥着某種無法言喻的惡心氣味,像是難以數計的動物屍體和它們的糞便混在一起掩藏在了這些建築殘骸之下。
但凡有别處可選,即使是最落魄的拾荒者大概也不會願意在這種環境中湊合睡一晚。
流浪漢似乎也沒有馬上要在這裡躺下的意思,他将行囊包裹全都扔在地上,緊了緊戴在右手上的戒指,然後走進了那片廢棄建築群。
他緊蹙着眉在殘垣斷壁間來回踱步,時不時還佝下腰去摸索一番,似乎是在尋找着什麼東西。
他不斷重複着摸索尋覓的舉動,這份執着實在令人費解,畢竟就這片廢土的荒廢程度而言就算掘地三尺大概也很難找到比他包裹裡的吉他更貴重的物品了。
直到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了除自己以外第二個人的呼吸聲。
流浪漢仍舊保持着彎腰的姿勢,眼中閃過一絲驚懼。
下一刻,那絲驚懼轉變成了兇戾。電光火石之間,他幾乎是同時完成了直腰、轉身、揮拳這三個動作,然而如此迅猛的雷霆一擊卻被對方輕描淡寫地就擋下了。
擋下他拳頭的物什他稍早前曾見過的。
那支黑傘。
……
“安東尼奧·帕斯托雷,這是你曾經的名字。”帕西淡淡地說道,絲毫沒有在意對方忽然變得慘白的臉,“你曾經是mafia家族‘艾斯托拉涅歐’暗殺部隊的成員,在十三年前家族覆滅之際僥幸活了下來。後來潛逃到了智利,整了容并且改換了名姓。”
帕西每說一句,安東尼奧的臉頰就抽搐一下,眼神也愈發兇狠。他将全身的力氣都傾注到了那隻揮出的拳頭上,然而還是無法再前進半分。那支曾遮在他頭頂的黑傘如今仿佛一道天塹般橫在兩人之間。
僵持了一會兒後,他終于放棄了進攻,收回拳頭澀聲問道:“你是哪個家族的人?彭格列?加百羅涅?卡爾卡薩?……”
帕西也收回了黑傘,緩緩搖頭示意安東尼奧的猜測全都不正确。
“得了吧。當年圍剿我們家族的不就是你們這幾個家族帶的頭嗎?”安東尼奧狠狠地啐了一口,“打着‘銷毀所有高危特殊彈’的幌子将幾乎所有艾斯托拉涅歐的家族成員趕盡殺絕,結果後來呢?我們家族覆滅以後那些禁忌的高危特殊彈為什麼還是在黑市上流通着呢?說到底你們不是害怕那些高危特殊彈,隻是害怕那些特殊彈以及制造圖紙不屬于你們的家族罷了。”
“您誤會了。”帕西的情緒仍然沒有一絲波動,“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帕西·加圖索。目前擔任加圖索家代理家主秘書一職。”
“……加圖索?是那個混血種的加圖索?!”
安東尼奧的表情變得有些錯愕:“難道你們想要打破《亞伯拉罕……”
“加圖索家自始至終都遵守着秘黨的規矩,也沒有參與過當年對艾斯托拉涅歐家族的圍剿。”帕西很幹脆地否認了安東尼奧的猜測。
“我們隻是有些好奇……您當年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又是整容又是潛逃出境的,為什麼時隔這麼多年突然又回來了?
“是因為覺得過去了那麼久,那些敵對家族不會再找你茬了?還是說……您有什麼不得不回來的理由?”
帕西一點一點地擡起頭,那雙隐藏在劉海之下的眼睛終于和安東尼奧對視上了。
難怪他要留那麼長的劉海把眼睛遮住。安東尼奧暗暗心驚。
劉海之下是一雙異色的瞳孔,一隻暗金一隻冰藍,單看的話它們都如寶石般溫潤美麗,可作為“搭檔”出現在一張臉上時卻顯得格外妖冶突兀,着實令人感到不安。
“我曾經也見過一個有着異色瞳的家夥。”安東尼奧低聲說道。
“六道骸,對麼?沒記錯的話他幼年時也曾是你們家族的成員,是你們人體改造實驗的實驗體之一。可是最後六道骸在實驗中突然暴走,殺光了家族裡最後的殘黨,親手葬送了艾斯托拉涅歐家族。”
帕西不疾不徐地講道。顯然他對于一些mafia秘辛也有着足夠的了解。
不成想這次卻輪到安東尼奧搖頭了:“不。當年的六道骸才剛獲得輪回之眼,還遠遠沒有達到能自主掌握運用眼睛能力的水準。家族對于六道骸的掌控從始至終都沒有出過問題,将艾斯托拉涅歐徹底擊潰的另有其人。”
“哦?”帕西罕見地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這倒是與我們所知道的版本大相徑庭。那麼所謂的‘另有其人’到底是誰,那人是否與您此次回到意大利的目的有關呢?”
“另外還有一件比較奇怪的事。”帕西緩緩說道,“加圖索家族對于意大利全境的每一片土地都了如指掌,可我從未聽說過在米蘭城靠近市中心的地段居然還有這麼一塊荒涼的廢地。您是怎麼知道、又是如何找到這裡的呢?還請您詳細地告知于我。”
安東尼奧不着痕迹地往後挪了幾步拉開與帕西之間的距離,左手順勢插進衣兜:“我隻能回答你最開始的那個問題。我之所以回來意大利是受人所雇前來尋找某樣東西。至于是什麼……恕我難以奉告。”
“受人所雇?”帕西盯着安東尼奧,“曾經費盡心思拼命試圖舍棄的過往,僅僅用錢就能讓你将之重新拾起麼?那你……”
沒等帕西把話講完,安東尼奧突然再次暴起發難!
他迅速地将左手從衣兜裡抽離,手中已經多了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同一時間他高舉右手,将食指上的戒指對準小盒子上的一個缺口,狠狠地拍了下去。
……
一圈微弱的暗紅光暈自他雙手間迸發,然後驟然綻放出耀眼強烈的赤紅色光芒,那奪目的光芒幾乎将他半個身子都給遮掩住了。
光芒散去之後,安東尼奧已經握住了一把通體刻印着複雜銘文的手槍。
“匣兵器麼?”即使正被槍口指着,帕西仍然保持着絕對的平靜。
回答他的隻有手槍的轟鳴。子彈裹着赤紅色的火焰出膛,惡狠狠地朝着帕西面門疾馳而去。
兩人間隔隻有不到十米,不出意外的話子彈隻需要0.03秒就能完成它的使命。
然而……出意外了。
看上去已經勢在必得的子彈在距離帕西還有兩米左右時突然硬生生地刹了車。它從超音速的飛行狀态中陡然靜止在了半空中,巨大的動能瞬間将它壓扁變形。彈頭仿佛是撞上了一層看不見的空氣牆,以人眼無法觀測的頻率急劇顫抖,發出不甘的刺耳悲鳴,最後頹然地墜落在地。
安東尼奧瞳孔微縮,眼角不自然地痙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