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和一個混血種作為敵手是一件多麼棘手的事情。所以他才想要先下手為強,在對方施展那些怪力亂神的古怪能力之前先行了結掉他。
可他還是慢了,對方大概是從一開始就已經做好了十足的防備。
帕西低垂着眼簾,柔和的熒熒金光自他眼底流散。以他為中心,一個半徑兩米的透明領域悄然展開,領域的邊界被高速流轉的空氣流完全包裹着。别說是子彈這樣的實物,就算是火焰也很難攻破這道沒有死角的厚實壁壘。
言靈·無塵之地。
“不錯的嘗試,可惜你的戒指和匣兵器大概隻能勉強達到‘C’級。”帕西的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mafia的指環也好、匣兵器也好,或者是先前提到的那些特殊彈也好,本質上其實都是煉金武器。而你手中那把羸弱的匣兵器手槍隻能算是很低階的煉金武器,根本無法威脅到我。”
帕西仍舊保持着那份一以貫之的優雅與從容:“還要繼續進行别的嘗試麼?或者……跟我走一趟?先前我問你的那些問題,我們家族的高層很想知道答案。”
安東尼奧深吸一口氣:“加圖索家的,我承認不是你的對手。但是聽我一句勸,别再摻和這事兒了。”
見帕西還是不為所動地看着自己,安東尼奧咬咬牙,掀起自己的上衣,露出了自己的腹部。
他的小腹上留着一道長達二十厘米、觸目驚心的傷疤。奇怪的是,那道幾乎深可見骨的傷疤并沒有經過任何包紮治療,卻也沒有淌血或是化膿惡化,仿佛安東尼奧的身體構造從生下來就是這樣多了一道口子。
帕西不解地蹙眉。
“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麼?”安東尼奧咬着牙恨恨地說道,“有附身彈效果加持的人,可以使用特定的武器劃傷别人,然後附身到被劃傷的人身上。被附身的人不會感覺到疼痛,受到除了頭部和心髒以外的緻命創傷的話也不會緻死。
“我被那家夥劃傷了……拜他所賜我不會輕易死去,但我的命也已經不屬于我自己了,如果不聽他的話替他辦事,他随時可以附身到我身上控制我‘自殺’!”
帕西聽說過“附身彈”。那正是由艾斯托拉涅歐家族當年發明的、其後被各大mafia家族嚴禁生産與使用的禁忌彈之一。
“想必你口中的‘他’就是你先前說的雇主了?他……到底是誰?”
“聽完這些還不足以打消你的好奇心嗎?混血種,别因為對未知寶藏的貪婪弄沉整艘海盜船!等到大海之下的怪物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你絕對會後悔的!最後提醒你一次,不要再摻和這件事了。”安東尼奧低吼道。
帕西平靜地說道:“與貪婪無關。隻是很不巧,我和你一樣,也是命不屬于自己的那一類人。”
安東尼奧緊繃着嘴唇瞪着那個看起來病殃殃的秘書,想要确認對方說的是否是實話。末了歎息一聲:“算了,既然你執意要不知死活地刨根問底,那我就告訴你吧。那家夥……是我們家族當年豢養的、最終卻反噬了我們的一條惡龍啊。”
帕西今晚終于第一次動容了。
豢養的一條惡龍?這究竟是安東尼奧的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還是說……就是字面意思?
他正想追問,那邊安東尼奧已經繼續開口了:“正如我先前所說的,毀滅艾斯托拉涅歐的并不是六道骸,而是……他。”
“你不是想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他眼神凝重地看着帕西,“這裡其實是……”
“啪。”
那是安東尼奧的身體摔在地上的聲音。
……
為了提防對方是再次耍詐,帕西沒有選擇第一時間朝那邊靠過去,而是不動聲色地看着趴在地上、仿佛忽然斷線了的安東尼奧。
他的心裡已經隐隐泛起了一絲不安的漣漪。
此時的安東尼奧恰如不久前他發射出去的那枚子彈,突兀地中斷了自己原本計劃好要說的話或是要前進的方向。
阻止子彈前進的是自己言靈的力場,那麼阻止安東尼奧繼續說下去的……又是什麼呢?
雨勢好像又逐漸變大了。
……
“這裡其實是……”地上的安東尼奧忽如鬼魅般從地上坐起,重複了一遍自己倒下之前說過的話。
這場面很是有些滑稽,但帕西卻笑不出來。眼神也好,說話的語調也好,安東尼奧整個人給他的感覺突然變得不一樣了,變得陰森可怖了許多。而且……他又舉起了那支從匣兵器裡召喚出來的手槍。
沒用的。帕西在心中默念道。但他還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吟唱着一個又一個晦澀難懂的文字,催動起比先前還要牢固的“無塵之地”領域來。
“……你的死地啊。”安東尼奧說完了此生最後一句話,然後沖着帕西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反手将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他按下了扳機。
……
“無塵之地”是十分優秀的防禦性言靈,可以遮風避雨,可以抵禦子彈火焰,卻無法幫助帕西瞬移到安東尼奧身邊。
于是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安東尼奧再一次倒地,這一次是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他不會再醒來了。
帕西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了。
帕西·加圖索是一個很細心、也很有耐心的人。他已經暗中跟蹤了安東尼奧好些天了,之所以今天選擇了露面,是因為他已經有了絕對的把握,自己能夠戰勝安東尼奧并把他抓回加圖索家——這簡直就像螳螂捕蟬一樣簡單。
可是就當螳螂連打帶哄就快将蟬騙回家時,隻見那蟬突然性情大變,高呼一聲:“大丈夫死則死耳,何饒舌也!”然後就幹脆利落地自爆了,連屍體都沒留下,徒留下空肚子的螳螂在那幹瞪眼。
似乎在每一個有關螳螂與蟬的故事裡,那隻螳螂最後都沒啥好果子吃。或許是因為每一隻蟬都拼了命地不肯就範不想當那枚“好果子”,亦或許是每一個故事的最後……都有一隻叫黃雀的家夥閃亮登場。
……
“這裡其實是……你的死地啊。”一個稚氣未脫的聲音從帕西身後幽幽地響起。
帕西心中泛起一陣陣惡寒,但還是不得不将有些僵硬的身子轉了過去。
在拼命将“無塵之地”的效能提升到最大的同時,他也迅速掏出手機,同時向加圖索家代理家主弗羅斯特以及卡塞爾學院秘書諾瑪發送了快捷求救短信。
然而這時他才發現手機根本沒有一點信号,兩條短信都顯示發送失敗了。
隻能靠他自己了。帕西做了一次漫長的深呼吸,然後擡頭望向小巷那邊。
……
骨瘦如柴的少年赤着腳蹲在那條昏暗小巷的出口。
他衣着破爛,臉上也髒兮兮的。他的眉毛有些稀疏,頭發則長且淩亂,眼睛瞪得圓圓的,看上去精神不太正常的樣子。
他望着遠處安東尼奧的屍體,不滿地撇撇嘴:“好好扮你的道标不就行了嗎,那麼多嘴幹什麼?”
帕西這才明白,這少年原來是在和死去的安東尼奧講話。
他保持着警惕,全神貫注地盯着這位奇怪的少年,任憑風和雨水吹打在自己身上。
……
等等,風和雨?
帕西愕然意識到,本該将風雨隔絕在外的“無塵之地”領域不知何時已經潰散了。
終于,那個奇怪的少年慢慢地轉過頭來看向帕西。
“你……看見過我的哥哥嗎?”
他歪着頭,笑容如孩童般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