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薄岚之腳下便一個趔趄。
周玺及時伸手扶住了她,薄岚之沒有抗拒,由着周玺半扶半抱地将她帶進了院門。
薄岚之步履虛浮,扶着周玺的手臂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為何喝了這麼多酒?”
薄岚之有些詫異地擡起頭,周玺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來找她,開口第一句居然是說這個。
或許是醉酒上頭,薄岚之思維有些緩滞,未能想明白周玺的用意,一時間就這樣直愣愣地看着他,全然沒有意識到這樣有多麼逾矩。
自他回來以後,薄岚之第一次這樣仔細地看他。
院中庭燈未點,濃重的夜色融進了他長眉烏眸,青白的月光裡,眼前的人俊朗如舊,是她無比熟悉的模樣。
但經過一番禦駕親征的曆練,他一身青澀稚氣已然褪去,周身的蕭肅凜然是薄岚之不曾見過的。
見她不說話,周玺直接伸手,用手背貼了貼她酡紅的臉頰。
薄岚之下意識地側頭反蹭了一下,而後立即反應過來,倚着石桌坐直了身子。
她這不經意的舉動讓周玺也有些晃神,他愣了愣,默默地收回手,站在她面前又問道:“你出宮幹什麼去了?”
薄岚之壓下雜亂的心緒,溫言解釋道:“陛下,今日是國舅的壽辰。”
周玺冷笑了一聲,表情晦暗不明:“是朕忘了,太後都說你‘比親人還親’,與國舅府的關系自是比朕還要親厚幾分。”
薄岚之仰起頭欲再言,這才注意到自己這般坐答天子問,着實是太過放肆無禮了。
周玺背着月光站在她面前,面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薄岚之迅速扯了扯裙角,站起身來對着周玺淺行一禮,面上的笑容得體:“太後謬贊,臣愧不敢當。”
薄岚之一起身,周玺下意識擡手要去扶她,但對上那疏離的表情,又生生将手收了回來。
周玺幼年登基,國中由太後攝政十餘年。
如今周玺試圖親政臨朝,太後依舊握權幹政不願放手,讓本就淡薄的母子關系更加緊張。
而薄岚之作為太後身邊最為得力的寵臣,自然事事皆與周玺針鋒相對。
薄岚之不僅與國舅親近示好,與世家大族們也往來密切,朝中諸事皆可見她的身影。
周玺面色不善地警告她道:“薄岚之,以前的事情朕既往不咎,但你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薄岚之扶了扶昏沉沉的腦袋,道:“臣不過飲了國舅府的一杯壽酒,陛下何至于動氣若此?”
周玺冷笑道:“朕倒是不知道,國舅府提前遷到刑部大牢了?”
終于還是說到這裡來了,薄岚之面上的笑意不減,靜靜地聽着周玺說下去。
“李懷仁死了。”周玺擰着眉,目光沉沉地壓在薄岚之身上,“就在今日你去過之後。”
“此事明日臣自當上書詳陳,夜色已深,陛下還是——”
“朕現在就要知道個中情由!”
今夜到底是避不過去。
薄岚之捋了捋額前被風吹亂的碎發,挺直腰背,擡頭大大方方道,“刑部交給司正司的案卷有些許遺漏,臣是去查實補缺的。”
“是麼,那你可查清了?”周玺低下頭,看着薄岚之的眼睛。
她有一雙溫柔和婉的琥珀色眼睛,讓這張柳夭桃豔的美人面,更添幾分柔曼多情。
可是自周玺回來,這雙眼睛就一直透着淡漠疏離,明明兩人近在咫尺,卻似遙隔萬裡。
周玺上前了一步,二人身高的差異使得薄岚之整個人都籠在他的影子之下。
“回陛下,今日具已審清歸卷。”薄岚之淡淡回道,不動聲色地默默向後退了一步,站在了月光裡。
見薄岚之微微側首避開他的目光,似有心虛,周玺不禁赫然而怒。
“李懷仁乃先帝舊人,你竟敢對他下手!”周玺痛心疾首道。
“證據由司正司查實,判決乃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審定,此案一切皆依律而為。”冰涼的酒液在胃裡翻騰,薄岚之難受地皺了皺眉,“陛下如何能說臣放肆?”
“那也應依律處決,輪不到你!”周玺斥道。
“臣今日或許用刑失當,但絕非刻意之為,陛下這般論調,着實令臣惶恐!”
話雖如此,薄岚之表情卻毫無懼意,周玺再如何也無法因此事就對她重懲,她在下手之前就已經仔細想過了。
“薄岚之,你放肆!”
之前薄岚之不聽警告,執意插手此事,已讓周玺十分不快。
對先帝舊人下手,以李懷仁之死來了結此事,更是惹周玺愠惱。
哪怕李懷仁死罪難逃,薄岚之卻還是得寸進尺,無視例律,私自動刑滅口,而且下手相當惡劣——刑部報來的屍檢裡,李懷仁新傷疊舊傷之間,有明顯的醫治用藥痕迹。
而薄岚之竟然還試圖以“用刑失當”來搪塞,這已經超出了他的容忍範圍!
周玺緊蹙着眉,着實有些不能理解:“你是與他有何仇怨嗎?非得要這般淩辱洩憤?”
回答他的是一陣沉默,明亮的月色星光下,周玺清楚地看到了薄岚之眼中閃動的淚光。
薄岚之不是會輕易落淚的性子,上次見她哭,還是周玺第一次見到她時。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當時他剛剛登位禦極,卻也不過五歲的年紀。太後對他的管束極為嚴苛,連伴讀都找的是十二三歲的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