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學翼頓了一下,抿了抿唇,是他恃才矜己了。
“是在下小人之心了,”梁學翼說着便站起身來,振袖斂裳,歉意地朝薄岚之一拜。
薄岚之安心地受了這一禮,輕笑道:“日後共事,還請梁外郎多多用心。”
梁學翼唇角緊抿。
他向來自負自己才華過人,以為一切都是邪不壓正。
但是,與他同屆的舉子不乏出身顯赫之輩,他一個不曾拜過門庭的寒素子弟卻摘得魁首;
當初觸怒太後,他一度以為自己要身殉于此,最後卻隻是貶官而已;
直至今日,他能從這污蔑的漩渦裡毫發無損地出來……
再如何自傲,梁學翼眼下也明白過來了,這一切定是有人在背後出手相助。
但凡這些被有心人注意到,無論梁學翼如何打算,旁人眼裡他都會是薄岚之的黨朋。
薄岚之擡手為自己添了添茶,清澈的茶湯映出一張沉默的臉。
梁學翼面色微微有些發白,失落與震驚之情溢于言表。
薄岚之由着梁學翼站在那裡平複心緒,慢慢地将杯中茶飲盡後才開口道:“不必拘禮,坐吧。”
梁學翼看了看那空着的位置,定了定神,挺直了脊梁,道:“請恕在下難以從命。”
“與我為友竟這樣難嗎?”
梁學翼再行一禮道:“在下感激薄女史青眼,但……君子不入鮑魚之肆。”
薄岚之借太後之勢上位,哪怕她本人行則思義,但這樣的起勢注定了薄岚之會與世家一路糾纏不清。
梁學翼實在是不願與她身後的世家同惡相黨。
“真是令人遺憾。” 薄岚之沒有繼續說下去,輕輕搖了搖頭,一副惋惜的模樣。
梁學翼這般反應倒也在薄岚之的預料之中,但不管梁學翼願不願意,她想做的事情都必須繼續下去。
薄岚之給自己續了一杯茶,換了個話題,“之前紡織渠一事你做得很好,相關的嘉獎已經議定,不日便會下來。”
梁學翼外放做縣丞期間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協辦開掘紡織渠,推廣水力紡織機。
此事由薄岚之在朝中總攬,她手下的官辦女學和工部具體參與,下至各州府協同督辦。
盡管之前梁學翼對女官偏見頗深,但經過修紡織渠的這一番交道下來,他也不得不承認女學的出色。
“修建紡織渠的所有州縣裡,當屬梁外郎所轄之地進度最快,着實不愧才子之名。”
梁學翼淡淡道:“紡織渠一事托賴女學出力頗多,在下不敢居功。”
薄岚之歎了口氣道:“這官辦女學空有官辦之名,并無官辦之實,此番她們也不過得幾文賞錢罷了,這政績功勞還是你的。女學那邊的我答應給她們求一位名師大儒前來授課,梁外郎若是有心,便幫着舉薦一二吧。”
梁學翼聽話聽音,主動道:“若是可以,在下願為女學講授。”
薄岚之主動給了台階,他也不好再一味地倔強倨傲。
女學授業畢竟不是朝堂之事,借此還掉薄岚之的人情,也好過以後再在其他朝政上被她糾纏。
女學本初是先帝姜貴妃收養棄嬰孤女的處所,其官辦之名來自先帝一時興起的禦題。
但多年來女學的運轉都依靠内廷錢款,與國子監那樣擁有學田供養的待遇天懸地隔。
盡管如此,女學也未曾教人失望。早在修紡織渠之前,女學便開始為水力織機的建造出謀劃策。
薄岚之有心想官秩女學,将官辦之名落實,但官辦首先需要有“官”在此處。
薄岚之這樣的女官雖然位高權重,但到底算不上是正經的朝臣。而梁學翼這樣有才名有實績的學林文臣,是再好不過的人選。
薄岚之擡眼打量了他一番,笑了笑道:“我要的是名師大儒。”
梁學翼低頭道:“非是在下自誇,說來在下也讀過些書,學林士子中還有幾分薄名。給這些年輕學子釋文訓诂,當是遊刃有餘。”
梁學翼沒能如薄岚之設想的那樣倒戈,着實讓人有些失望,但好在一切并未脫離她預想的方向。
薄岚之刻意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好。”
“那便勞煩梁外郎了。不過你身為朝廷官員,還是要以國事為先,切不可因此耽誤本職。”
“在下明白。”
梁學翼與薄岚之定好授課時間後便起身告辭了。
看着梁學翼逃似的背影,薄岚之喚過一旁的宮女,吩咐道:“讓陶掌固安排好梁學翼去女學授課的事情,她知道該如何做。”
這邊的事情終于處理妥當,薄岚之起身往太後殿去了。
如梁學翼猜測的那般,造謠的背後主使确實出身世族,準确地說,就是太後胞弟,國舅沈賢文。
眼下這位人前顯貴的國舅,正在太後殿中遭訓斥。他連連示意一旁的宮娥,但薄岚之不在殿中,面對着太後的怒火,其他人也不敢多言。
終于一聲通禀,薄岚之如救星降世般地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