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缃绮幫客戶推開玻璃大門,閃到一邊,伸手請客戶先走,而後自己才松開門把手,跟在客戶後頭。
客戶揮手和她道别,不緊不慢地走向停車場。
缃绮陪着笑目送客戶遠去,轉身走向地鐵站方向。一轉身,她就垮下了臉。
五六點了,按道理來說,也到了單位的下班時間。可她挂念着單位上那點隻差收尾的活計,又鑽進地下。
下班時間的地鐵站過道格外熱鬧。煎餅攤上鐵鏟和鐵盤劃出“噼裡啪啦”的刺耳聲,便利店的自動門“滴零當啷”響個不停,奶茶店的員工扯着嗓子喊出一串數字,人們壓低的談笑聲聚成喧嚣的吵嚷。
缃绮深吸一口氣,低頭看看扁平的肚子,繼續埋頭走路。拐進地鐵站,包丢上安檢機器,人走過安檢門,徹底将那些熱鬧的聲音抛在身後。
從大學到研究生再到工作,她一直通過不吃晚飯來保持身材。
開往不同方向的地鐵由不同的扶梯下去。下去之後,會發現兩個方向的乘客是相對而望的,月台之間隔着兩列軌道,玻璃擋闆豎在眼前。
曹缃绮從地鐵中部走向地鐵末端人少的地方。眼前的軌道是黑漆漆的一片,頭頂電燈明亮,玻璃擋闆中映出缃绮纖薄的影——今天她穿着一件綢質的長袖上衣,下身是一條黑色修身長裙。
缃绮從包裡掏出手機,打開相機,調整好角度,對鏡拍下一張自己的影。
拍好照片後,她的手指将照片拉大,從上至下劃過屏幕,确認是一張好看與氛圍感兼具的照片,再回到照片最上頭。缃绮忽然注意到照片中,對面月台上的一個身影。那人低着頭正在看手機,穿着一件墨藍色的沖鋒衣,下巴掩在沖鋒衣領裡。再加上隔着兩層玻璃,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缃绮的心莫名一顫,開始“撲通撲通”地慌亂起來,她擡起頭看向對面,那人仍舊是低着頭,從這個角度看去,隻能看見那人高挺的鼻梁,但氣質實在太熟悉了…缃绮不自覺地挪動腳步,想乘扶梯上去,再走到對面去看看。
“嘩啦啦”,列車進站。地鐵飛馳而過,徹底看不到對面了。
缃绮反倒松下一口氣,毫不猶豫地走進地鐵,尋了一個無人的把手抓緊。
地鐵内極為擁擠,盡管地鐵搖搖晃晃,也完全不用擔心會摔倒。
缃绮麻木地抓着吊環,托特包挎在肩上,腦子裡還在想着剛才的事。她在腦海中一遍一遍倒放剛才那人的身高體型,氣質輪廓,還有滑動手機、手插進褲兜的一舉一動。
一個在腦中盤旋許久的答案越來越肯定,那個人,好像周雁還啊。
她知道,如果剛才不是列車進站,她一定會跑去對面看看,看看究竟是不是周雁還。
如果跑去一看,對面真是周雁還怎麼辦。見到他該說什麼,自己會不會在他面前丢醜…
想到這些,她又長長舒出一口氣,慶幸這列地鐵來得及時,載走了她,也扯斷了她已經飛到對面去的思緒。
走出地鐵站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缃绮一擡頭,就能看見天邊那顆鹹蛋黃似的落日,周圍青色的天空都被這顆“鹹蛋黃”染成橘色,濃淡得宜。天上有大片的“留白”,還鋪着幾片雲縷,雲縷的邊緣描着一層金邊。
或許因為已經過了下班高峰期,這段路上人不多。此刻,這條寂靜的小徑仿佛為缃绮一人所有,在這個喧嚣嘈雜的都市裡,難得能有這樣的時刻,不受外界的幹擾,低頭是腳下的路,擡頭又是一番遼闊景象。短短幾分鐘的路,缃绮倒走得愉快。
走進辦公室,仍舊是燈火輝煌的一片,同事們還坐在各自的工位上。
缃绮走到工位上,一邊放包,從包裡掏出資料,一邊和主管于姐彙報自己今天去客戶那邊的情況。
于姐是一個三十幾歲的姐姐,平時的行事風格利落幹脆,性格很強勢。她笑眯眯地聽缃绮彙報,不停點頭,等缃绮說完,她督促道:“這邊你再盯一下,有什麼情況就跟我說。”
“嗯嗯,好的。”
“哦對了,還有件事,”于姐像是才想起似的,用說一件平常事的口吻說道,“華榮那個項目,以後就由你和劉子修一起負責。”
工位在最前方的劉子修轉過身同缃绮笑了一下,招招手。缃绮雖有一瞬的疑惑,但她很快就調整好表情,也對着劉子修笑了笑,爽快地答應:“行!”
“那我就先走了,你們也早點下班。”于姐背起包,跟工位上的大家道别。
眼見于姐剛走出辦公室,工位在缃绮旁邊的詹雪珂就給缃绮發了一條微信消息,隻有仨字:憑什麼?!
缃绮知道詹雪珂說的是劉子修和她一起負責華榮這個項目的事。劉子修是剛從分公司剛調來的,一來就能負責華榮這麼重要的項目,領導栽培他的心思可見一斑。而且完成華榮這個項目後,績效不會少,缃绮為這個項目跑前跑後忙了這麼久,這突然來了個摘桃子的人,她心裡也不舒服。
可詹雪珂也隻是同事…缃绮秉持“逢人隻說三分話,未肯全抛一片心”的原則,忍氣吞聲地回複道:“哈哈領導自有安排我們服從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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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多,缃绮終于回到自己的小loft。她走過竈台前的過道,走到客廳的區域,也不開燈,就倒在軟綿綿的沙發上。她閉了一會兒眼,又睜開眼看着天花闆發呆。
馬路上的車燈從窗戶外透進來,投在客廳天花闆上,光影交疊輪換。
缃绮從包裡摸出手機,打開微信,給對象王炎莘打語音電話。聽筒裡的音樂放了很久,缃绮都沒等來接聽,她有些生氣地按斷電話,起身上小閣樓,收拾衣服洗澡。
研究生階段的缃绮也談過幾任男友,但她挑挑揀揀,總覺得不滿意。
等出了學校,走上工作崗位,大家突然變得現實起來。缃绮工作後的兩段戀情都因為缃绮複雜的家庭狀況、不景氣的家庭條件止步。當然,缃绮的美貌、體面的工作也吸引來一些條件優質的男性。他們出手闊綽,第二次見面就要送她幾萬的包;他們性格開朗,話裡話外都在撩撥。
缃绮很清楚他們的品性和目的。從碩士到工作,她已經獨自一人在北京漂泊了三四年,她不想再遊戲,她渴望有一個自己的家。
一次同學聚會,缃绮的高中同學、曾經的追求者王炎莘重新出現在缃绮面前。兩人接觸一段時間後,缃绮接受了王炎莘的表白。
王炎莘也在北京打拼,他就職于一家互聯網大廠工作,雖然沒有北京戶口,但收入客觀,對缃绮也不錯,更不介意缃绮的家庭狀況。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顔值,王炎莘的顔值和缃绮的前男友們是沒法比的。
确定完關系的那天晚上,缃绮和江明瓊通電話,自我解嘲:“這是我吃的最差的一次。”
江明瓊問她吃的最好的是哪一次。
缃绮“嗯嗯啊啊”地糾結很久,最後說:“魏溱野吧。長得帥,家庭條件好,對我也好,”她還補充道,“也年輕。”
江明瓊帶着笑意回了一聲:“是嗎?”
她們倆都很默契地沒有提及周雁還。
可是挂斷電話後,缃绮一個人躺在床上,淚水打濕了枕頭。嘴上不提,可她心裡繞不過那個名字。她過得不順意的時候,就會想起周雁還,心想,要是周雁還在就好了,有人陪她說話,有人安慰她,甚至會出手幫她擺平。
但若要問缃绮後不後悔當初和周雁還分手,她也是不後悔的。留在北京雖然辛苦,但這是她的執念,她自己選的路。
等缃绮洗完澡出來,微信裡多了幾個王炎莘的未接語音。
缃绮回撥過去,問王炎莘下班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