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旬是在聞到粥的香氣時醒來的,被炖得爛熟的米粒散發出極其熨帖清香的味道,讓他一時有身處舊夢的迷茫。
動了動,差點從沙發上滾下來,于是重新回到現實世界。
張旬坐起來,盯着滑落腰間的白色碎花薄被發了會呆,回過神來,扯了扯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襯衫。
斜對着客廳的廚房裡有人在忙碌,打量所處的環境,兩室一廳,九十年代黃木包邊裝修風格。
再珍惜,陳舊感還是會像高壓鍋的氣一樣洩出來,更何況房子的主人估計也沒有這個心思。
茶幾的玻璃闆下鋪了一條花色墊布,張旬一眼看到了好幾處茶漬。
沙發抱枕估計是送的,還印着大大的logo,灰色格子的沙發罩也不知道多久沒洗了。
——他昨晚就是在這麼一個地方睡了一覺。
意識逐漸清醒,昨晚發生的事情也似回流的水一點點滿上。
算了,張旬想,但如果可以,他很想洗一個澡。
穿着很醜圍裙的女人從廚房出來,黑色的中長發随手紮了一個低髻。
高中蔣冬霓留給張旬的形象,是他從後排看她時,她齊耳的短發和因此露出的修長潔白的脖頸。
“醒了?”蔣冬霓随便收拾了下餐桌,折返廚房兩趟,先後端了一碗粥和兩盤小菜,坐下子自顧自地吃了兩口後,擡眼看過來,對張旬說,“廚房裡有粥,要吃的話你自己去盛吧。”
然後就别扭地把視線收了回去。
她應該認出他了,她不可能不認得他。
不過結合昨晚的情況,張旬意識到蔣冬霓一如既往地不待見他。
張旬對蔣冬霓印象挺深刻,原因之一是高中那年她畫了一幅他的畫像,畫得很好。
畫裡的他左臉微側,目光平靜得落在不知名處,素描線條精準簡潔又靈動,光影明暗處理得也很細膩。
他用三周的時間見證了那幅畫的誕生。
最初他是什麼心情?大概是覺得這個随随便便就答應換搭檔的女生有些礙事,但在下課時無意間看到畫闆上的草稿,他的想法變了。
他确定了她的名字,蔣冬霓。
她畫得太好,好到讓他覺得自己被研究透了,她很熟悉他的身體,張旬不排斥這種感覺。
他聽過一個人的畫會反映内心的說法,第一節課他們一句話都沒說,第二節課她更是沒有正眼看他,張旬心裡不禁猜想她或許并不像表面上一樣對他無動于衷。
但她确實是,她不喜歡他,看不上,這話,是她當着全班的面宣告的。
她似乎是喜歡她的那個同桌,叫什麼覃思正的。
那時張旬十七歲,現在二十五歲,如此對待過他的仍然隻有蔣冬霓一個,空前絕後,所以時隔近十年,他還記得她。
他甚至試圖弄明白她的理由和原因過,但一直到高二結束重新分班,也沒得到理想的答案。
張旬隐約記得昨晚蔣冬霓唯恐避之不及開車逃離又折返回來的不情願,還有拉着他的手臂,用肩膀頂着他上台階時一路的低聲抱怨。
意外被蔣冬霓帶回了她家,目前看來,這是一個很安全的地方,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他在這裡。而如果他現在離開,去哪?賣了他的公司還是被狗仔埋伏的公寓?
外面的世界仿佛一個巨大的捕獸器,就等着他自投羅網。
張旬不得不承認,在這張窄小的老沙發上,這個從審美品位到衛生情況都不合格的老房子裡,他睡了這半個月來最安穩的一覺。
理清思緒,張旬便确定了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他把薄被疊好放在一旁,對蔣冬霓說:“昨天晚上麻煩你了。”
雖然如果張旬不道謝,蔣冬霓一定會把他噴個狗血淋頭,昨天晚上她摔了那一跤,剛才才發現腿上烏青了好一大塊。
但他真的道謝了,看到那熟悉的笑容弧度,高中時的陰影重新浮上心頭,蔣冬霓含糊應了聲,舀了一大口粥吞下心慌。
“我可以借用下衛生間嗎?”張旬問。
“……可以。”
推開衛生間門前,張旬又問:“請問有多餘的牙刷嗎?”
蔣冬霓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下意識皺了皺眉,還沒告訴他牙刷在哪裡,張旬察言觀色,已經進了衛生間,她隻好跟進衛生間,讓洗完手的張旬讓開,從洗漱台下的櫃子裡找出牙刷放在台面上,轉身帶上門。
張旬從拆封了的兩支裝中拿出剩下的那把粉色牙刷,拿在手裡看了看。
下巴冒出了胡茬,但蔣冬霓這裡别說男人的刮胡刀,連女人的用品都少得可憐。
蔣冬霓的牙膏牙刷放在一個印刷圖案模糊斑駁的塑料杯裡,唯一一支牙膏被擠得坑坑窪窪,另外有一瓶洗發水,一瓶洗衣液,一瓶沐浴液,一支洗面奶,一塊肥皂,一塊香皂。
便沒了。
十平方米不到的衛生間顯得極其空大,格窗外頭是一幕布嫩綠的樹葉,搖搖晃晃。
但反觀剛才的客廳,這個房子并不像在走極簡風格,因為金錢貧瘠造成物質貧乏的可能性最大。
她很窮嗎?
張旬繼續補湊印象裡高中時的蔣冬霓。
因為學校要求統一穿校服,高中生的愛美之心和攀比之風,便體現在鞋子和手表這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