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才抵住心慌,推門而出。
外頭下雨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
紀筝在靜河打水,澆了個透心涼,才起身回木屋,拿出掃把,清掃墓園。
掃到墓園深處,她停住腳。
盡頭,立着一塊無字碑。
她将清晨新采的野雛菊,放在墓碑前。
三年前,她身陷火場,竟逢電閃雷鳴,雪天驟變,天降暴雨。
暴雨給了她幾息的機會。
她強行運炁,須臾功夫,接連使出縮地成寸、四鬼擡轎,用光了疾行符,使盡渾身解數,夜行千裡萬裡,翻越山嶺湖泊,不辨方向,不知歸處。
剩最後一口氣時才停,于是逃到了這偏遠的靜河鎮。被守墓人邱德厚收留至今。
從那夜起,她修煉的底子,就都壞了。
蓮心茶裡的毒,沖破丹田的竭澤而漁,使得她道法隻剩一成。
更何況,她渾身燒傷,醜陋不說,幾乎是半個廢人。
她曾經最喜歡的二哥,真是一條活路都沒打算給她留。
幸好逃走前,她留了個替身草人在火場中,或可瞞天過海。
唉,紀筝眸中酸澀。這就是她穿越前渴望了一輩子的“親情”麼。
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
紀筝感慨,按下心頭哀怨,連念幾遍清心咒,平複心緒。
鼻間傳來生火做飯的煙火味。
是邱德厚,起床做早飯了。
紀筝怕火怕熱,但獨獨不怕從煙管裡袅袅而起的煙。
炊煙,生命的味道。
她走進屋内,邱老頭在竈台前張羅。用熱布包了倆煮雞蛋,塞給紀筝,“快,丫頭你起恁早,眼睛上滾一滾,再趁熱吃。”
說是對眼睛好。
紀筝既覺好笑又覺窩心,依言做完了,才敲碎雞蛋。又把另一個留在布包裡。遞給邱老頭。
“這個留給小埋。”
“你給潑猴留什麼?到鎮上還怕她肚子吃不成圓西瓜?”
紀筝聞言莞爾。
“我忘了。答應帶她一起去的。”
她走近幾步,小埋還沒起。
圓臉丫頭窩在土坑裡,一條腿高高搭在土坑邊上。身下墊着的稻草被她踹得七零八落。
紀筝輕輕推她。
“走開我要睡…讨厭…”
小埋在稻草坑裡打滾兒賴床。哼哼唧唧。
紀筝舍不得鬧她,輕手輕腳抱她起來,背在背簍裡,又用自己兜頭蓋腳的鬥篷遮住,以免她着了涼風。
紀筝打算背着五歲的小埋,帶她去靜河鎮上玩。
她們臨行前,邱老頭還在往背簍裡裝葉粑粑、幹馍馍、竹筒壺,生怕短了什麼。
再窮再苦,不能餓了兩個丫頭。
“萬事小心。早點回家。”
“好嘞。”
紀筝跨出步伐。
她被仇恨灼燒的心,慢慢落了下來,落到了實處。
過去不可追,未來皆虛妄。
唯有她此刻所處的當下,為真實。
複仇,是必做項。
但絕不會成為她生命的的全部。
她不想毀了道心,更不會遷怒他人他事。
她,選擇安住于當下。
看着連綿起伏的山嶺,滿目蔥翠,雨後微涼濕潤的腥氣,予人以觀棋爛柯、不知歲月幾何的錯覺。
山路難行,但走了三年,紀筝早已習慣腳程,一般晌午前就能到。
半路,小埋醒了,啃着葉粑粑。一會兒囫囵唱山歌,一會兒高喊:“肉肉,等着我來吃你。”
“向着肉肉,駕駕駕。”
紀筝被背後竹筐颠得狠了,裝兇,“那葉子粑粑你别吃了。”
圓臉丫頭立馬把手往身側一藏。
一臉不好意思,“我餓了嘛,我不挑的。”
紀筝見她當了真,逗她:“肉肉和我,你選哪個?”
這個大難題,立刻把小埋噎住。
猶豫很久,小埋長歎一聲,才嗫嚅道:“那還是選你吧。”
紀筝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傻孩子。
紀筝走到靜河鎮上,把竹筐放下來。
小埋蹲在竹筐裡,摸出懷裡揣着的葉粑粑,捧給紀筝。
“最後一塊,阿姐吃。”
紀筝怔住,眼眶發酸。
她接過那塊葉粑粑,還帶着餘溫。小埋向來是個“小火爐”。
紀筝把眼淚逼回去。
一大一小,攜手在集市閑逛。
街道兩旁,鱗次栉比,擺滿了小攤。商品琳琅滿目。
從香噴噴的零嘴吃食,到大片茂盛的芭蕉樹,甚至捕鼠夾驅蚊草,無所不有。
小埋看得眼饞,伏在一籠奶兔前,看得目不轉睛。
奶兔手掌大小,蜷縮起來好像白湯圓,粉白的小耳朵随風輕輕顫動。
好想要……好可愛。
紀筝問起兔販子價錢。
一聽,不由咋舌。
旁邊的大娘還拖着自己胡鬧的孫子,遠離兔子們,“這都是病兔兒,喂了藥的,買回去活不了幾日的。”
孫子胡攪蠻纏,哇哇大哭。
小埋揪揪紀筝的衣擺,“阿姐,我們走吧。”
小埋垂着腦袋,把失望的表情藏起來,頭上好像有團烏雲盤旋。
紀筝心裡悶悶的。
“小埋,如果買了小兔子,幾天後病死了,你會不會難過呢。”
小埋回:“會啊。”
“但是就算隻活三天,小兔子和我,每天都開心呀。”
“而且,我會好好照顧它的。不會讓它病死的。”
紀筝恍然大悟。好吧。
剛才她在攤上聽見過那些兔子的私語。
似乎攤販也偷工減料,今天給這幾隻喂點藥,明天那幾隻,說不定能救下一隻“漏網之兔”。
紀筝背起小埋,匆匆跑回兔子攤。
“老闆,給我留一隻。”
奶兔籠裡,兔子成團擠在一起。
叽叽喳喳的兔言兔語,又湧入紀筝耳朵裡。
【選我】
【這個人好醜,啊别選我】
【兔子肉不好吃,不要吃我】
紀筝:這麻辣兔頭我今天非吃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