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筝扛着背簍,背簍裡裝着小埋,小埋腦袋上頂着奶兔。
一行擠出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
小埋揉着小兔的頭,冥思苦想,該給小兔起什麼名兒。
而紀筝亦在苦惱。
兜裡空空,又該去哪找進項。
紀筝走到靜河鎮西邊的棺材紙錢鋪,請櫃上的夥計代為傳話,找他們掌櫃的。
老許擦着汗從後院而出,汗巾上還有污漬,就知道方才必定在後院逗弄孫子孫女了。
他和邱老頭有很多年的情誼。
畢竟同屬陰門行當。
撈屍、守靈、入殓、紮紙,都是撈偏門的行當,賺的都不是活人的錢。
紀筝厚着臉皮,來問老許這邊有沒有什麼活兒。
老許自從得了對龍鳳胎孫子孫女,怕害到親眷,就金盆洗手了。
他多是牽線,很少親自上陣。
經這一問,老許朝紀筝比了個手勢。
“紀丫頭。江湖救急。”
紀筝:“撈屍?”
鬼月七月裡撈屍,那可是陰門人都忌諱的事。
鬼節月,陰氣重,兼鬼門大開,禁制的力量弱,很容易出事。
“紀丫頭,我知道你為難,但人家開的價……”老許又比了個數,“是這個。”
紀筝眨巴眼。
二兩二錢?什麼豪紳?
“我接。”
紀筝還是為五鬥米折腰。
師父說過的,道士也要吃飯,沒錢就得啃松針。
她是俗人,家裡有老有小,要養家的。
一切從心而活。
就這麼安慰着自己,紀筝在仲秋的寒風裡,走向溫江。
這次打撈的是一具年輕男屍,名為趙英。是靜河鎮上錢記雜貨鋪的夥計,專門替店裡驅車送貨。
也不知怎地。大冷天,想不開,跳了溫江。
還好有人瞧見,發現算早的。
撈屍的酬資,便是雜貨鋪的錢掌櫃出。
紀筝接單前,還和老許說悄悄話,“錢掌櫃,這麼大方?”
老許諱莫如深,“撈完這單,咱就不管了。”
溫江。
小埋抱着奶兔,乖乖蹲在竹筐裡等紀筝。有路人見她可愛,遞糖與她吃,小埋把頭一扭,斬釘截鐵,“我不要。”
話事人老許立在江邊,看着紀筝下水。
仲秋時分,溫江可一點也不溫暖。溫江水刺骨地冰冷。
紀筝下水,不禁一哆嗦。但複又安心起來。
從火場裡僥幸活下來,水,是她的安全感來源。
紀筝伸手在水底撈了許久,又時不時潛水探察,一塊一塊排查,最後鎖定了屍體的位置。
紀筝遊過去,朝岸上揮手示意。
老許松了口氣,招呼身邊的夥計們,“來,接人回家了。”
這是委婉的說法。
水鬼的怨氣很重。趙英這小夥子跳江自盡,頭七都沒過,要是說破了他已“死”,怕是要回魂!
老許正擦汗,準備接應紀筝。
眼神一晃,河裡那道黑衣身影,猛地一沉,激起一陣水花。
仿佛被什麼拽進了江裡。
“祖師爺诶,出事了!”
老許顧不得,“拉人!”
一聲令下,夥計們登時齊拉麻繩,試圖把那端的紀筝拉上岸。
可拉了個空。
系在紀筝腰上的麻繩,不知何時斷了。
老許急了眼,他跟邱老頭多少年的交情,互相幫襯,哪能讓邱老頭家的人沒了?
當即自己脫了衣服,摩搓手腳,一個猛子紮進水裡,沖向紀筝。
而身處江心的紀筝,感到腳踝被什麼握緊了,自己被拽下水去。
咕嘟咕嘟,嗆水在即。昏暗的水下,她努力睜開眼……
抓住她腳踝的,是屍體的手。
唉。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她指望着這一票賺到,給小埋買個牛車代步。
這孩子嘴上不說,哪回來靜河鎮不是玩得蹦高,夢裡都是笑着的。
紀筝暗歎,這回時運不濟,保不齊要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萬劫,證吾神通……】
肺裡的空氣益發稀薄。
缺氧導緻頭昏腦漲,紀筝還在執著地默念金光咒。
感謝她十幾年道姑沒白混,有些東西,熟練到都刻在了骨子裡。
【……金光速現,覆護真人!】
水中金光乍現。
紀筝隻覺腳踝一松。屍體的手縮去了。
她周身繞着淡淡的金光,但不斷被陰氣侵蝕,很快便要散去。
紀筝不再耽擱,将屍體背過,浮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此時,心急如焚的老許,已漸漸遊近了。
瞧他那滿頭大汗的樣子,顯然,生怕再多出一條人命。
紀筝微微一笑,沖他打了個手勢,表示安全。
有驚無險地,紀筝将趙英的屍體,打撈上了岸。
立時,老許的夥計遞上布巾厚衣,眼神都不住地往她腳踝瞧,一陣後怕,慶幸自己沒下水。鬼月啊,是非多。
紀筝接過布巾,先披上自己的黑鬥篷,擋風,也擋臉。
這才開始給自己擦幹身體和頭發。
溫江上,一股子秋風吹來。
沁涼入骨。
紀筝覺得身體又冷又重。
小埋早跑過來,看見她腳踝處的青紫手痕,眼裡頓時蓄了兩泡淚。
“阿姐,我給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呼——”
紀筝失笑。
“真的呢,沒那麼疼了。那我該獎勵小埋吃點什麼好呢?”
小埋眼睛都亮了,直起身,狂咽口水,“陽春面,陽春面。肉肉、肉肉。”
“走。”紀筝直起身,覺得後脖子到腰都很重……
下寒江這種事,怕是傷到後背經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