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的泥地上,青苔叢生,多足的蜒蚰爬過,動作迅疾,眨眼就鑽入撂倒腐爛的樹槙裡。不見了蹤迹。
紀筝和“崔驚樾”就坐在橫倒的樹槙兩頭。
中間恨不得隔個十萬八千裡,兩人的間距,起碼還能再坐兩個人。
紀筝打量着這位……怎麼說……鬼蛟附體的小師弟,陷入沉思。
小師弟崔驚樾摔下崖,一魂三魄被驚走。
而這據說堕天而亡的蛟龍,便寄生于師弟體内。不算侵占,算“養魂”。
他和師弟剩餘的魂魄,共生共存,可保護小師弟魂魄不繼續潰散。
而作為交換。
他也可以時不時擠掉小師弟的靈魂,獲得身體的掌握權。隻不過發揮有限,還做不到大殺四方。
對,大殺四方。
紀筝直覺,這亡故化鬼的蛟龍,生前脾氣一定不好。得罪了不少同修吧。
就他那高冷高貴冷豔老子獨美的勁兒。
他就沒和紀筝再說話。個中内情,都是直接額頭碰額頭,将記憶共享給紀筝“看”的。
同時,紀筝看到了那一段。
他堕天而亡時,是新年,大雪日。
燒化的紙錢随雪漫天紛飛,巨大的蛟身墜落,砸在雪地裡。
金色蛟身布滿傷痕,鱗片被扒,血肉外翻,又生生不息地自愈。
上天靈界之物,越界以真身墜落人間,形态登時被就地抹殺。
龍身如雪粒子般消散。
轟隆。雲間滾過一聲驚雷。
閃電撕開天幕。
暴雨雖遲但到。
是這暴雨,給了火場中的紀筝,幾息反應的機會。
紀筝心想,自己确實是承了他的救命之恩……盡管并非他主動相救。
君子論迹不論心,這個道理,紀筝還是明白的。
不能兵戈相向,就隻能以和為貴。
紀筝緩和語氣,“那你配合小師弟找到我,又是為了什麼呢?”
鬼蛟終于開尊口。
“五雷法。”
“你做夢。”
紀筝毫不猶豫,簡直沒過腦。
看到對方黑了俊臉,頂着小師弟的臉,蛇瞳畢露。
紀筝别過頭,“我被人暗算,中毒燒傷,道法不足一成。”
這隻是表層的原因。還有深層的緣故,紀筝知道交友切忌交淺而言深,沒有多說。
她的眉眼下沉。
少見地嚴肅。
還有……心魔。
她火場逃生,畏火畏熱,根本用不出至陽至烈的五雷法了……
她克服不了。
“崔驚樾”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坐在那裡,盤腿思考。動作間,有種蛇類盤旋曬太陽的懶洋洋。
他伸出手臂,遞到紀筝唇邊。
紀筝往後一縮,這是做什麼。
“崔驚樾”努努嘴,“道法不足,吃吾便是。”
紀筝絕倒。
這厮不愛講話,知不知道少一兩個字都是天差地别啊。
他的意思,是讓紀筝去吸取他釋放出的鬼炁,用以修煉道法養傷。
生前是蛟龍,即便死了,他那炁體還生生不息,成一股股靛青之炁外洩。
看得出來,他曾經很強。
紀筝歎氣,給他個台階下,“我用不了鬼炁。”
“崔驚樾”僵住。
他才想起來,五雷法,确實要用正炁。
不過,他又靈機一動,點點自己。
紀筝反應了一會兒,才驚道:“你讓我學師弟的禦鬼術?”
“崔驚樾”一幅孺子可教的表情。
紀筝再次絕倒。
這鬼蛟怎如此頭腦筋簡單?禦鬼宗能後來而崛起,其中術法變幻莫測,非一日之功。
再說,就算他有小師弟的記憶,也不能偷學人家的獨門道法吧?
似是猜到她想什麼,小師弟的靈魂冒了出來,眨巴着小鹿一樣溫柔的眼睛,“小師姐,你要學嗎?我教你。”
紀筝:你倆真行。
“再說吧。”
遇事不決,紀筝實行拖字訣。她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後的青草泥土,徑自回年山墓園去了。
不知不覺又走到墓園盡頭。
無字碑前。
駐足。屏息。氣氛凝重。
好像缭繞在年山常年不散的白霧,扒在人身上,驅散不開。
“你要給那水鬼告陰狀?”
身後傳來“崔驚樾”的詢問。
看來這家夥蹲在小師弟身體裡,聽别角是沒少聽,發生什麼都知道。
紀筝點頭。
崔驚樾問:“你自己的事,怎麼不告?”
“我告過。”
她的眼睛裡閃過迷茫。慢慢地,眼淚湧上眼眶。但她不願哭。
那汪眼淚便含而不落,猶如清晨梨花上綴着的甘露。雖然明亮,但很快就會蒸發消失。
她告過。
但沒有用。
她逃到年山後,醒來後,燒傷未愈,第一件事就是寫裱文捎給上天。
頭一年,日複一日,她每天都在燒裱文。
她呈給上面的黃裱文,根本燒不起來,上頭不予受理。
走投無路又試着轉地下。
同樣燒不起來。裱文與陰狀本就不同。裱文是呈給上天的。
天不敢受,地下又怎麼敢搶着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