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邪笑。
他接過那團包好的繡帕,但并不急着打開。
反而用繡帕蹭了蹭手,細長的眼眯起,目光落在甯姝身上,上下打量。
還真當自己大小姐了?
都是會相信情降的人了。蠢貨。
青衣人笑容深了深,“放心,一命換一命。我們門派,從不食言。”
“我隻想救阿嬰……能不能别讓紀姑娘……死……”
青衣人的笑容深了深。
笑時,衣領松動,脖子根部露出一點刺青。紅綠黑交雜,好像是隻眼睛。
他沒說話,盯着甯姝的眼神,竟含着絲憐憫。
轉手打開手帕。
繡帕疊得整整齊齊,四個角一塊塊被青衣人揭開。
帕子中央。
赫然卧着的,是紀筝的頭發、長甲刮下的血肉和畫像。
……
那伽是夜深的時候回來的。
他推門時,木屋裡點着蠟燭。
邱德厚和小埋都睡在各自的卧坑裡。
紀筝不在。
又起夜去練符了嗎?
那伽沒有多想,擡步往院子中走去。
後來,他一直在感激自己,有跟着紀筝的習慣。
否則,覆水難收。
“卡。”“卡。”“卡。”
放柴。
砍。
柴裂開。
紀筝竟然在院子裡大晚上劈柴。頭發散亂,沒戴面具,燒變形的三根手指,軟塌塌搭在斧頭柄上。鼻子裡呼呼地喘着氣,好像很累,又好像在用盡全力對抗什麼。
大冬天的,她隻披着件單衣。
肩膀也塌着,揮動斧頭的動作一頓一頓的,關節都僵硬了似的。
“紀筝?”
那伽感覺不對勁了,他沖上去扭住紀筝,“紀筝!”
紀筝被他抱住,藏在頭發後的臉,終于露出。
半邊豔麗,半邊燒傷。
她的嘴角慢慢勾起。可眼睛血紅,根本不聚焦。就像個提線木偶。
嘴巴裡反複喃喃。
“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她看不到那伽。
“她到底怎麼了?”那伽呼喚體内的崔驚樾靈魂。
随着眼瞳從尖到圓,崔驚樾重新掌控自己的身體。
他當即掀開紀筝的下眼皮。
果然,紀筝的眼白上,有一個明顯的黑點。
崔驚樾:“有人對小師姐下了降頭術!”
體内的那伽:“替她解啊!”
崔驚樾深吸一口氣,口氣裡全是後怕,“還好,還好發現得及時。那人下手不久,要是過了今夜,那就藥石無救了。”
下手好毒。
崔驚樾把紀筝放好靠在柱子邊。飛奔着去找了碗水來。
天可憐見,家裡窮,沒有碗底是青龍的瓷碗。
崔驚樾用炁在破陶碗底部,繪出騰飛的青龍。碗中的清水,随之顔色加深,變成一種淺淺的茶褐色。
“軒轅皇帝在上,禦宗弟子祈請祝由神力……”
崔驚樾口中念念有詞,語速極快,彈指功夫,已經念完一段咒語。
“……圓光咒!”
話音剛落,茶碗裡茶水頃刻幹涸,底部青龍吸盡茶水,龍眼中一束白光升騰而起。
崔驚樾并攏雙指,“去!”
青龍白光徑直撞入紀筝眼中。
紀筝痛呼出聲,身體彎曲,黑炁從她眼中被驅逐,在她頭頂凝成惡鬼的形象。
惡鬼桀桀怪笑,發出的卻是年輕男人的聲音。
“什麼人?壞我好事?”
崔驚樾嘴巴微微張大,糟了。
二重降!
他失算了。
二重降頭術,施降者會把自己的炁存在術法核心處,多一重保障。
如果強行解降,還會重傷中降頭者。
讓解降者不敢輕易下手。
是極其歹毒的做法。
正因為二重降頭術難以反制,所以隻有成了氣候的道士才能學得會。
而且學會事小,二重降頭術需要反複運用,增加施降師的邪炁。
手底下沒有百來條人命,邪炁不夠,二重降頭術用了也會失敗!
小師姐怎麼會惹上這種人?
崔驚樾腦中一團亂麻,腳步發亂,跛足崴了下,左腳踩右腳摔倒在地,連帶着氣息都不順暢了。
一滴冷汗從鬓角流下。
怎麼辦,怎麼辦,快想辦法!
小師姐……不可以,不可以眼睜睜看着小師姐再……
崔驚樾覺得後腦勺都在發脹發疼,腦子好像要爆炸。
快想,快想,祝由科的那些師姐是怎麼說的……
圓光術專治降頭術,然後,然後是什麼……
崔驚樾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腦子。
而那一側,紀筝舉起了斧頭。斧刃貼近了自己的脖子。
她纖細的雙臂,肌肉全部繃緊。青筋迸出,雙臂瘋狂顫抖,在極力對抗靠近脖子的斧刃。
月光下,她的影子映在劈柴的木樁上。
扭曲、拉長。
她舉着斧頭,看着崔驚樾,眼睛裡的什麼都沒有,沉靜如水。
很冷靜。
她的嘴唇開開合合。
唇瓣已被她咬出了血。
呼——
紀筝的手臂甩出去,将斧頭遠遠破空劈出。
再用力甩回。
這根本不是一個人“自己”能做得出的動作。
扭曲的動作,讓肩胛骨嘎嘎異響。
她映在木樁上的黑影。
脖子出現一道空隙。
代表頭的影子,呈抛物線,飛離了身體。
紀筝把自己的頭,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