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
小埋說好要熬個大夜,但才過午夜,頭剛沾上枕頭就打起了呼噜。
邱老頭雙手籠在袖子裡,在小闆凳上就打起了盹兒。老人家禁不起操勞。
紀筝給他施了安睡咒。
和那伽合力将邱老頭挪到卧坑裡。紀筝又去翻了背簍底。
把那身邱老頭舍不得買、她偷偷埋下的嶄新厚襖,放在了邱老頭枕前。
等醒來拜年,邱老頭就能穿上新衣服了。
紀筝笑得眉眼彎彎。
又看了看同樣未睡的那伽和罔市。
那伽冬眠期結束,睡不睡都行,就是守夜。
嚴格來說,紀筝不睡覺也是可以的。
陰差要辦夜職。
但紀筝畢竟活人,本能就是要睡覺。
否則總覺得累。
不過過年嘛……不熬夜可就沒意思了。
紀筝是打算撐一撐了。
罔市精神頭是最好的。
她滿腦子都是這個年節。
原來,一家人過年,可以這麼開心。
不用日子太好,不用等弟弟做大官,一家人簡簡單單團聚在一起,就很快樂了。
所以當紀筝提出去八仙廟的時候。
罔市和那伽都要去。
八仙廟離這不遠,就在附近的一個村子裡。
廟小,但靈驗。
每每大年夜剛過,都是趕早去八仙廟燒高香的。
紀筝牽起罔市,等那伽那邊解好牛車的缰繩。
“姐姐,八仙廟什麼願都可以許嗎?”
“當然。”
“那……那我想好自己的願望了。”罔市笑着說。
随着哞哞的牛叫聲,那伽牽着牛車過來了。
紀筝拉着罔市一同坐上去。
那伽揮動缰繩,牛車緩緩前行。
罔市期待地望着前行的山道。
忽然,她的笑容消逝了,眼睛定定地盯着一個地方,滿眼不可置信。
接着,罔市就不管不顧,跳下了車。
朝着那個地方奔去。
紀筝喚道:“罔市。”
罔市頭也不回。
見狀,那伽停住牛車,和紀筝一同去追。
追到了年山墓園裡。
罔市正愣愣地停在一個墳包前頭。
新壘砌的墳包,墓碑是一塊粗糙的木闆。
刻着“妹妹罔市”。
罔市臉上的肌肉都在顫動。
【對啊,我……】
已經死了。
那輛車碾過來,她走得太累太累了,來不及逃開。
連日來的一切。罔市都明白了。
給她收屍的姐姐,帶她過年節的小埋,還有内疚哭泣的弟弟,以及完全不關心她死活的家人。
罔市淚眼朦胧,看着紀筝:“姐姐。”
紀筝無奈地回望。
瞞不住了。
隻得走過去,蹲矮身體,平視着罔市。
紀筝用手搭在罔市的肩膀,“你還可以多待一陣的。”
聞言,那伽頗為詫異地看了紀筝一眼。
像罔市這樣的魂魄,陰差都不願意收。
枉死之魂,難收難尋覓;年幼弱小的靈魂,又沒有鬼技。陰差大都不會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差使。
可紀筝做了。
紀筝非但做了,而且還讓罔市這樣的靈魂暫留人間。每天耗費冥燈的幽冥之力,延續着罔市的鬼力。
嘴上紀筝什麼都沒說。
但那伽發現,好幾次紀筝累得原地睡着。
還是他趁夜,偷偷輸送鬼炁給酆都冥燈,紀筝才好起來。
可現在……紀筝卻讓罔市再多留一段時間。
那伽仿佛明白了什麼。
那頭,罔市對着紀筝,堅定地搖了搖頭。
死了的人,是不能和活人在一處的。
待久了肯定不好。
罔市隐隐約約感覺到了。不願意再成為紀筝的負擔。
她總是挂着的笑,此時笑不起來了。
她是不是該走了……
“姐姐,你可以送我去地府嗎?”
紀筝沉默良久。
她發現罔市其心不改,才站定,祭出酆都冥燈。引魂往地府。
年節的時候,地府也有休假。
枉死鬼,要先去判官那走一遭。判官在休沐,隻得先收押在臨時監獄内。
紀筝又一次挽留,“再玩幾天,再過來也不遲。”
罔市不停地搖頭。
她是害怕的。
但她更怕妨害到紀姐姐。
在收進監獄前,紀筝帶罔市在地府四周小小逛了一圈。
這裡是泰山之門,那頭是冤鬼路,再那面是奈何橋,最盡頭的是投胎的六道。
如是種種。
罔市始終牽着紀筝的手,小臉上慢慢有了笑容。仿佛已經看開了。
可紀筝留意到,罔市無意識地,一直在用另一隻手,摩挲着脖子上的梅花香露瓶。
道别時。
罔市抱了抱紀筝。
“姐姐,好羨慕小埋啊。”
“你要是我的姐姐就好了。我吃得很少,還很會打掃。”
紀筝用清心咒平複一切澀意。才道:“你和小埋……”
罔市立時慌了,“對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要搶小埋的姐姐……我隻是……對不起。不要讨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