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燈節,齊棋回到齊宅。
她固執地坐在門檻上,等着唐奶奶回來看她。
任憑齊懷遠好說歹說,齊棋就是不肯聽。
孩子的世界,簡單到為了承諾,可以守很久。
無法之下,齊懷遠隻得命人取了銀鼠皮披風來替她圍上,陪着女兒在門檻上等。
不多時。
伴着花燈節的燦光,一隻飛蛾停在了門檻邊的牆壁上。
安靜的。
不撲棱翅膀,也不追逐燈火光芒。
單單懸停在牆壁上,什麼也不做。
傳說,無論以何種方式死去的人。
死去的七天後,都會回世間看一看。
或是回到死地,或是回家,或是去到在乎的生者身邊。最後看一眼這個世界。
所言非虛。
隻不過,隻能以飛蛾的形式。
或者是,黑色的蝴蝶模樣。
頭七化作飛蛾的唐奶奶懸停在牆壁上,什麼都不做。
也什麼都做不了。頂多是陪伴。
紀筝感歎:“還好是頭七,趕上了。”
門檻上,齊棋見了紀筝,倏地站起來。“奶奶呢?”
紀筝指指那隻飛蛾。
齊棋勃然大怒,眼淚湧了出來,“你又騙我!還拿一隻蛾子騙我。”
但齊懷遠扯了扯齊棋,“你看。”
齊棋朦胧着淚眼看去。微微眯起眼,看久了,近乎目眩。
“這……這隻蛾子。”
“右半邊翅膀下部,缺了一塊。奶奶右腿是瘸的。”齊棋将信将疑,挪動脖子細細觀察,在蛾子的觸角根部,有一顆小小的黑點。
她的眼睛瞪大了,“奶奶鼻子邊也有一顆痣!”
“真的是奶奶。奶奶回來看我了。”齊棋喜極而泣,抓着齊懷遠的衣服蹦了幾下。
齊懷遠也是驚異萬分。世間竟真有鬼神之事,亡魂頭七回家?
他不像齊棋那樣完全信以為真。但是,方才他和齊棋觀察這隻蛾子,這蛾子确實十分乖巧,動也不動,任他們觀察,似有人性。
看久了,真有點像死者,睡在棺材裡,睡着了的那種平靜。
“人鬼殊途。”紀筝擡手,冥燈吹拂,唐奶奶化作的飛蛾被卷進了燈内。
齊棋頓時急了,跑着過來追,“你抓奶奶幹什麼呀?”
紀筝不為所動,“奶奶要去一個新地方了。她是特地來和你道别的。”
齊棋還想再追,被齊懷遠一把抱住,哪裡還追得上……
紀筝将唐奶奶的靈魂收在酆都冥燈内。打算年後将魂魄送入地府,排隊等待輪回。
她留意到,酆都冥燈的彼岸花燈芯,又點亮了一瓣。此時,已經全亮。
她感到冥燈的力量,明顯比先前強出了一個等級。
貼身攜帶的功德簿,也顯出文字來。
【試用陰差紀筝】
【功德簿收錄小結】
【一、水鬼趙英,末那識鬼技:冤鬼哭
(已被鬼蛟那伽吞噬)
二、鬼新娘郭小柔,末那識鬼技:泥土操縱和星星點燈
(已被鬼蛟那伽吞噬)
三、生魂桂芬(已魂歸本體),未收錄末那識
四、活死人甯姝,末那識鬼技:使自己變輕和變美
(未被吞噬,儲存于本功德簿中)
五、橫死鬼罔市,新死,末那識鬼技:“大清掃”。
(已被鬼蛟那伽吞噬)
六、孤獨鬼唐奶奶,新死,未收錄末那識】
原來,功德簿和冥燈還互有聯結。
發現此事,紀筝心裡松快幾分。正好省了她算業績寫公文彙報的功夫。
到時回地府,她隻需拿功德簿的記錄,直接呈交給靜河鎮判官分|身便是。
紀筝收起酆都冥燈。
回花燈最多的那條街,尋那伽和小埋。
有體内那伽鬼炁的牽引,兩廂碰頭就順利得多了。
重新彙聚後,紀筝說着齊棋和唐奶奶的故事。
小埋剛聽了個開頭,知道是方才撞她的小女孩的事,趕忙把耳朵捂上了,反反複複說:“我不聽我不聽。”
“隻要我聽不到,鬼就追不上我。”
紀筝笑笑,止住話頭。
小埋哈欠越打越多,那伽把她抱起來。不一會兒,小埋就在那伽懷抱裡睡熟了。上元燈會,她是真的逛累了,少頃就打起了鼾。
一行穿越人潮,正準備回年山。
忽聞斜刺裡傳出尖叫。
“僵屍!有僵屍啊——”
紀筝面目一凝,舉目望去,那聲源,似乎是溫江那邊,連着靜河。
街道霎時就沸反盈天。
人群像魚尾割開河水。不約而同地空出一條間隙,讓那個高喊着“僵屍”的身影跑了過來。
半路,紀筝抓住此人手臂。
這人滿臉是汗,抖如篩糠,仿佛有什麼在追趕着他的後腳跟。
驟然被紀筝一抓,那吊着逃跑的一口氣,立刻就松懈,腿軟摔倒在地。
紀筝要問他,眼前忽然一隻手擋來。
側頭望去,是那伽。
那伽對着逃跑者,冷冷說:“把褲子穿好。”
逃跑者冷汗涔涔,才開始系褲腰帶。他年紀不大,穿着獸毛做的冬褐衣,挂着清水鼻涕。
紀筝避開那伽的手,詢問:“你看到僵屍了?”
褐衣男子抽了抽鼻子,“在茅房……真有僵屍!”
紀筝:“哪裡的茅房?”
他指了指跑來的方向。“駐馬店。”
駐馬店,那是靜河鎮的驿站。看這人像是駐馬店的馬夫。
紀筝擡腳就追,看着那伽跟上,她放慢腳步,“你先把小埋帶回去。”
小埋絕不可以涉險。
那伽卻犯起了犟脾氣,一句話不說,但抱着小埋不肯動。
這是鐵了心要跟着紀筝了。
紀筝眼睛望着人群騷動的那頭,心裡升起一股焦躁,她深呼吸幾口,語氣極盡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