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筝猜得不錯。
晚飯時,言青言及後山有傳送陣,小儲君填了不少人命進去。死者多的地方,飄零的死魂就多。言青生出偷懶的歪念頭,不如趁夜去後山,碰碰運氣,搞不好多收幾個魂魄,也好盡早完了此間的公幹。
這煙許山,這昆侖,他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隻等收魂數量一足夠,腳底抹油就是溜。
黎明前夕,天色最暗。紀筝從高處鼓樓的更漏裡,判斷約莫是寅時。
不過,在五百年前的昆侖,時間并無意義。
異鳥翅膀遮蔽天空,黑夜總是常态。
一路上摸黑行路,避開燈籠照明處走,反倒方便。
言青領着紀筝,挑揀小路繞至後山。
迎面一陣死炁傳來。遙見後山紅線陣陣,入口就開始攔人。壁立千仞,懸垂的零星光源——幾盞油絹燈籠,随着夜風晃動。燈火微弱,恍如鬼火忽明忽滅。
山間寒冷,夜時更甚。紀筝緊了緊外衣,将瓷壇抱得更緊點。
夜風吹在壇身上,激起共振,那伽在壇裡被吹得一陣暈眩。
“風大,暈,好暈。”
紀筝笑着用袍子擋住瓷壇。
後山荒草萋萋,乍看人迹罕至。不過卻草叢之中有道明顯的壓痕,壓痕過處泥土更夯實,顯然是常有人走,才走出來的道路,是後天形成的。
循着這條路,盡頭是死路峭壁。
紀筝疑惑,“傳送陣呢。”
言青已經提燈在到處搜尋零散的魂魄了。聞言旋身過來,将紀筝手臂一拽,“到這兒來。”
紀筝腳步踉跄,被拽偏幾步,仍是峭壁思路。
可斜眼望去,猝然驚心,腳底竟是滔滔巨浪,昏暗中海水都仿佛是黑色的,靜靜觑看着山上人。
因此,某處幽藍微光就格外顯眼。
紀筝丢下去幾張點燃的照明符。
符燃起燃盡,熒熒滅滅,紀筝看清那是個山洞。
山洞就嵌在山壁裡,法陣就橫亘在洞口,若不特意低頭看,殊為隐蔽。
紀筝問:“這麼刁鑽的地方,你怎瞧見的?”
“她們早先壓着我從山腰過,我一擡頭正好瞧見。”言青搔頭,“也是機緣。”
說着又扭身去抓魂魄了。做起陰差的本職工作來,倒多了認真可靠的意味。
紀筝蹲下,敲敲瓷壇,“那伽,你能下去看看嗎?”
那伽:“可以。但需要照明。”
這卻不難。紀筝管言青借了些粉末,灑在那伽鬼體上,又擺手勢,加了加固印。
那伽以鬼蛟身遊下,貼着山壁,來到那處傳送陣。仔細觀察。他身上有能發光的粉末,湊近去看傳送陣,還算清晰。
不久,他又飛上來。蛟身迤逦,等着不說話。
紀筝捧着瓷壇,不見他回壇,“怎地不回,小心離開壇子太久,魂魄逸散了。”
那伽才傲嬌地扭頭,“一身粉末,髒。”
紀筝扶額,給他施了清潔咒,這才見他施施然鑽回瓷壇裡。
明顯是離壇久了,聚魂無力,那伽說話有氣無力的,“那裡不像是傳送陣。”
“隻是能發光的标記點。”
那伽生前為蛟,又壽命長久,見多識廣。他的判斷,紀筝還是笃信的。
紀筝摸摸下巴,“不是傳送陣……”
“那就是障眼法。”
或許也是灑了發光粉末,或是用了什麼藥水,總之是做出個傳送陣的假象來。用這個表象來騙人進去。
讓參與者,以為自己“被傳送”到了什麼地方。
為何要多此一舉呢。
避人耳目?
紀筝琢磨了會,心中已有計較,又靠近言青問:“你知道,小儲……無名神君,往後山填人命時,他在場嗎?”
“應該是在的吧。”言青心不在焉,心思都放在抓鬼上。
“應該?”
言青搪塞道:“我怎知道?又沒在現場,隻估個大概罷了。”
紀筝不再催逼。由着他做陰差本職工作去了。
她又在後山四處轉轉,勘探許久。可惜除了那個隐蔽的傳送陣,并沒有其他發現。眼看就要卯時,她哈欠連天,隻得抱着壇子,揀僻靜處走,不多時回到房中。
許是走動累着了,這回她一下子便睡過去。
醒來時都是用午飯的時候了。這一覺睡飽,因着起夜,紀筝隻覺頭疼沒睡夠。然而,侍女已經敲門叫她,說無名神君有請。
她隻得起身,跟着侍女走,見到了小儲君,隻點頭打招呼,勉力支應而已。
小儲君很溫和,寫道:“沒睡好?”
紀筝随口扯道:“水土不服。”
小儲君笑開,露出一口白牙。才符合他小孩子的外貌,平素的疏離感褪去大半,平添了親近感。
紀筝看在眼裡,順手摸摸他的頭。
小儲君頓時笑不出來了。迅速揮筆寫道:“别把我當小孩子。我年紀比你大多了。”
“好好好。”
紀筝笑着點點頭,又薅了幾把他的發頂才算完。
于是小儲君就頂着歪掉的發冠,鼓着包子臉,滿面不悅來到後山。
名義上,是借此處傳送,去“查看”異鳥的結界。
不出紀筝所料,小儲君破天荒牽起她的一根手指,領她來到峭壁邊,并指底下那處山洞與她看。
看完了,還要寫,“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