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普通通的城鎮,熱鬧而充滿煙火氣。水光山色,沽酒店店招迎風,布匹胭脂店的掌櫃正與小姐丫鬟講價。小巷裡飄來酸梅湯的獨特香氣,缲車索索作響,從丁門小戶的門扉中傳出。
令人沉溺其中,心安不已。
有幽冥之力護身,紀筝除了初來時迷茫,尚能保持理智。
她細細回想,小儲君提到過,異鳥巢穴附近,共有五個結界。分别對應的是五毒,貪嗔癡慢疑。
她所處的這個結界,不知對上哪個,隻好見機行事了。
正走着四處觀察,不防被人撞了。
紀筝重新找到平衡,那撞她的人卻跌跌撞撞跑了。
自知有異,紀筝忙擡步追上。
好在此人跑得不快,紀筝不僅輕易追上他,而且能稍稍超過他,悄悄觀察他。
這人瘦骨嶙峋,臉頰兩側深深凹陷,頂着青黑眼圈,兩眼無神。他背着個麻袋,扛在肩上。趕路的時候,雙眼中又會迸發出某種執色,倏忽淡去。複歸那種毫無生機的眼神。
紀筝瞧那麻袋不大,也不重。
料想方才自個便是被麻袋子撞到了,撞得也不甚疼痛。
一路好奇跟上,見那瘦者停在一處店家前。提着麻袋就直奔深處去,老遠就吆喝起來,“我這有肉,快給我錢。”
聲音有氣無力,語氣極其着急,講話呼呼似拉風箱。
紀筝先在門口觀望,擡眼看店名,還沒看清,濃烈的酸腥氣就往鼻子裡湧。她難以忍受如此重氣味,摁住肚腹,往回壓了好幾波,才忍住反胃。
再一看,是家黃耳鋪。
專烹狗肉。
怪不得氣味重。
紀筝飲食清淡,吃肉不多,為的是畫符進修,須持十戒八忌,節欲為好。否則念頭過重,畫出的符咒會失靈。她慶幸這些天被五色霧鍛煉出來了,适應了會兒,擡腳就要進去。
這腳卻沒能踏進去。
她總覺得哪裡不對,要是進去了,可能會被卷入什麼危險境地。
她想了想,反挑了旁邊的小巷,在那伽鬼炁的托舉下,悄然上了背側的屋頂,掀開一塊磚。觑看黃耳鋪内部的景象。
瘦者與店家讨價還價,麻袋裡東西的價格,提了又提。
店家咬死了,“400錢,你街上走一圈,沒有比我更高的價。”
瘦者不依不饒,眼眶血絲爆出,跪下來求店家,“新鮮的狗,肉嫩着呢。”
“就400錢。”
瘦者突然痛哭流涕,“400錢,半杆煙槍都不夠啊……”
店家聽了笑呵呵的。尖耳細眼,肥口肥身,剛從後廚出來,拿手在油膩的襜裳上擦了兩下。
“川土、雜土,幾百銅闆夠夠的了。”
“要抽多好的?賤命一條,銅肚子配不上金鴉/片。”
說着就變臉了,一腳将瘦者踹遠。丢下一把銅闆,拖起麻袋子就走。
瘦者是個瘾|君子,發狂時犯了瘾,展臂把散落的同伴都撈到懷裡,有一文是一文就要跑出去買大|煙。
屋頂上,紀筝正默聲觀察,忽聽身側壇子裡傳來震動,紀筝湊近瓷壇,聽見那伽低聲說:“袋子裡的東西,是活的。”
紀筝一驚,舉目看去,那麻袋子拱動着,裡面的狗似乎醒過來了。
那拱動幅度越來越強,隐隐還有低低的嗚咽傳出。
“等等。”
同紀筝一樣,店家也發現了不對,擡手就拽住瘦者後衣領,抓回來掼在地上。
“什麼東西,狗都沒藥死?還沒死透?”
“老子這麼忙,給你捉狗?”
店家膀大腰圓,把瘦者拎雞一樣,摁頭摁到麻袋邊上,“屁|股擦幹淨了再走。”
他天天剁肉,剁的還不是普通家畜,而是與人為伴、能長靈性的狗,他身上的煞氣之重,擋都擋不住。
屋頂上方,紀筝都被店家露出的狠辣勁吓到。何況底下精神萎靡的瘦者。
瘦者以頭磕地,不住地告饒,又擡起上半身,貓着腰和店家說什麼悄悄話。
隻見店家細眼睛一眯,轉怒為喜,吐了口痰,把瘦者轟到一邊。
“真是活的?”
瘦者擔保,“活的。新鮮着呢。”
店家吐了口唾沫,抹在手心,摩拳擦掌,拎起麻袋,将封口上麻繩又紮緊了。高高舉起。
“那伽,麻袋裡的東西,大小不對。”
那伽:“什麼?”
此時,店家的雙臂重重落下,麻袋摔在地上,發出悶響。
“啊——”
麻袋裡傳來尖銳痛叫。
“痛……”
屋頂,那伽:“是人。裡面是人。”
紀筝眼神冷冽,單手行訣,打到店家身上。
“青靈。”
青靈的捆綁,對店家竟毫無影響。
紀筝吃驚之餘,又是幾次結印打過去,竟是半點不起效。隻能眼睜睜看着店家将麻袋用力摔打。麻袋之中,哭饒聲愈漸凄厲。
聲聲入耳,想是極痛。
“這狗竟然會學人叫!”
店家更着急了,怕噪聲引來什麼人,慌忙把店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