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種微微張開嘴,好似很詫異,“诶,姐姐也被家人背叛過嗎?”
忽又掩住唇偷笑,怎麼辦,她好像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呢。
紀筝的心魔,被引動了。
她渾身發熱,似又被抛進火場,困在閨房。火焰燎人,她隻聽見自己在拍門,還有震動的鐵鍊聲。
“二哥,求你了。”
“放我出去——”
門外是惡鬼,與她面對面。
是放火燒死妹妹,隻說了一個“嗯”字的男人。
二哥,永不回應。
可是……那是紀瑄啊。
是長廊下,她提裙奔跑,檐下鈴铎斷續随風,總會轉頭含笑看着她的人;
是滞雨通宵,十指相扣,伏在枕邊,伴她徹夜,青絲相纏的人;
孤船開棹,割開春江水,船棹啪地墜落,眼前放大的一切,和柔軟到不像話的丹唇;畫簾墜落。
春江岸畔,煙柳畫舫,百裡長廊。一片桃葉,随風渡江。
明明做什麼,都把她放在首位……把自己脊骨折斷,都在所不惜的人……
到底為什麼。
為什麼騙她,燒她,要她死啊。
扭曲的魔紋從心口攀爬,爬上紀筝脖頸,她燒傷幹枯的肌肉,堪稱醜陋地顫動,面容扭曲,眼眶裡血絲爆開一處又一處,流下的淚水,助長了熱意,帶不來一絲冰涼。
好燙,胸口好燙。
有什麼,要冒出來了。
魔種歎口氣,頭顱離體,四肢變長。魔種摁上她的胸口,“姐姐。你身上,有我的味道啊。”
心魔。
紀筝被這聲喚醒,眼珠向下盯着魔種。
不行,是夢。英姑也是夢。
冷靜,紀筝,快冷靜。
靜心咒……清心咒……想不起來,好燙。
出乎意料地,紀筝能感受到的,胸口有求之不得的冰冷。
天然魔種的指尖,正頂着紀筝的心口。絲絲縷縷的魔炁,源源不絕從指尖被吸進魔種體内。
心魔,她除不去。
但能緩解發作。
魔炁除盡,心魔一時幹涸,對紀筝的影響大大減小。
紀筝猛跪在地。
暴汗如雨,頭發濕透。
魔種變短手腳,恢複成小姑娘模樣。她将紀筝濕潤的鬓發撥到耳後,“姐姐,我等你哦。”
“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再去第三夢。”
溫柔的話語,卻比鋼針還淩厲,在紀筝剛被心魔肆|虐的腦子裡,猛紮一通。
紀筝後知後覺意識到,她走不脫了。
隻是第二夢,就引動了心魔。
她就算撐得過第三夢,能撐得過第四夢第五夢……無窮夢嗎?
要救魔種,她就要被同化成魔種。
她忽然想到成為告陰狀那晚。
泰山府君點她,“未經他人苦,解不開他人難。”還因此賜了她功德簿。
對了,功德簿,剛才胸口發燙的功德簿。紀筝想抽出來,卻被魔種按住了。
“姐姐,該走了。”魔種小姑娘催促她。
第三夢。
第三夢盛開在北方,冰雪終年不化。厚厚的積雪踩上去,發出“嘎吱嘎吱”的踩雪聲。
終年寒冷處,人的皮膚偏向于蒼白,鼻梁趨于高挺。
銀色的世界裡,幾點紅梅潋滟地紅着。
玉娘歪在熱炕上,并不想動。螺發偏髻,拎着空了的酒壺。
她三歲的幼女瑤瑤,就在炕角落裡,翻着本爛書《聲律啟蒙》。曾經爹教過她的對子,滾瓜爛熟,脫口而出。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
娘睡着了,瑤瑤不敢再吱聲。因為娘會拿酒壺打她的。
可是,好冷。
瑤瑤悄悄鑽進了被子裡,不敢亂動。
她也不敢大聲念。
娘讨厭她念書,因為是爹教過她的。那會讓娘親想起爹爹。
娘親說過,爹爹是“爛人”,抛下了她們。
“滾一邊去。”三歲小孩控制動作,再輕還是顯得毛躁,被吵醒的玉娘,罵了她一句,扯過被子。
“和你爹一個德性,看着就煩。”
瑤瑤眼眶裡積蓄起眼淚。可憐兮兮地抱着自己的膝蓋。
玉娘背過身去,酒壺咣當掉在地上。
和她爹一樣,就愛裝。
要不是這樣,當年她也不會腦熱上頭,稀裡糊塗就跟爛人躺到一塊兒了。等肚子顯懷了,那都來不及了。
沒成婚,大了肚子,隻好被趕出來。
那時候多好的日子啊,伺候的是公爺府的小姐,她又是家生子,在仆人中間頗有幾分地位的。年輕時臉水靈兒,哪家小子見了她,眼睛不發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