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很努力睜眼,才能看清碗裡做了什麼。
“哇,是湯餅。”
林瑤狂咽口水。并并筷子,瞧了玉娘好幾眼,怯怯生生的。玉娘點頭,她才敢下筷子吃。
一挑,挑出長長一根細面來,笑得好開心,“好長。”
剛呼呼吹了下熱氣,面條突然斷了。
玉娘臉色一凝,林瑤吓得瑟瑟發抖。不料,玉娘隻是把碗朝她推近些,“再夾就是了。”
這一頓,林瑤吃得又滿足,又幸福,好像在做夢。
吃完了,玉娘還替她揉肚皮。揉到一半,玉娘啧聲:“險些忘了。”
于是放下了林瑤,去後廚端出竈上蒸着的壽糕來。
壽糕捏成了小山形狀,面裡揉進了足足的糖、油,還灑了多多的葡萄幹、幹棗片,一經加熱,甜香撲鼻。上頭貼着吉祥意味的紅紙。
林瑤被勾得饞蟲起來,不管燙手就取,差點丢出去。
玉娘輕輕打她手,“跟你爹一個德性。毛躁鬼。”
說着卻自己拈起一塊來,“吃吧,你娘的手藝,當年在公爺府都是排得上号的。”
她也不管孩子小小一個,聽不聽得懂。
林瑤就着她的手,啃了口壽糕。立刻笑成了彎彎眼。
“甜。”
又是好幾口,連着啃。
玉娘心裡得意。
那是,以前做甜點,也是她引以為傲的一手絕活。小姐夜裡頭想用夜宵,隻肯吃她做的。
玉娘歎道:“你要是沒出生就好了。”
沒這個孩子,她好歹有機會,趁年輕能博個好前程不是?
這句話,林瑤聽懂了。
“知道了娘。要是我能不被生出來,不進娘的肚子,就好了。”
玉娘臉色一變。
卻見林瑤捧住玉娘粘了油膩的手指,拿自己的衣袖擦了擦。
“給娘親擦擦。”
寒夜凜風,月和霜雪重。
冷月照在玉娘臉上。她的臉龐,在蒸騰的水汽裡軟化模糊,變得柔和。
一縷亂發垂在臉頰,尚沾着點廚房的油煙。
“娘親,你好美。”
玉娘一巴掌打在林瑤頭上,“油嘴滑舌。跟你死爹一個德性。”
她猛灌自己一口酒,涼風刀子似的刮。
這隻是玉娘心情好的時候。
沒過幾日,她又不想逗林瑤這個小麻雀了。仍是哄到柴房裡,林瑤過完生辰後,乖了許多,等閑不會發出聲音。
玉娘覓佳婿也有了進展,挑來揀去,篩出個馬員外來。馬員外願意養她做外室,隻要她這個人,最好能給他生個大胖兒子。
馬員外抱住玉娘狠狠親臉,“生個大胖小子,獎勵你金子銀子。”
玉娘假意推拒,“老不正經的。”
商定了,總是會給她個交代的。玉娘安了心。
那些日子,她喝酒都不是借酒澆愁了,是人生浮一大白。常常醉得就睡在地上。
林瑤來推醒她時,玉娘還不樂意。急着去外頭挑嫁衣、挑點翠的頭面。
“娘,我也想上街去。”
玉娘老不耐煩,“你煩死了。在這待着。”
馬員外不知道她有女兒,要不然不會松口,養她做外室的。
林瑤被鎖進了二樓的閣道。
而玉娘呢,到底是稱心如意。一頂小轎,夜裡頭遮遮掩掩,擡進了新宅子。
郎情妾意的,好一陣蜜裡調油。
好冷的雪天,那些天雪片子跟鵝毛似的,不要錢地下。
玉娘被診出喜脈來,拿腔作調的,被馬員外的正頭夫人打上門,灰溜溜又回租賃的老宅裡,避避風頭。
她聞見說不出的惡心臭味。還以為是犯了孕嘔。
循着臭氣,才找到閣道。二樓閣道,一面完全開放漏風;一面是鎖上的房間。
角落裡蜷縮着小小一團,自己扒光了衣服,已經出現青綠屍斑。
林瑤抱着玉娘打發她的畫本。
玉娘掩着鼻子,抽出來一看,畫的都是些街頭巷尾的小吃。
“小鬼,饞死的。”
其實,林瑤是活活凍死的。
玉娘是真忘了。直道晦氣。撐着後腰,在院子裡就近挖坑把林瑤埋了。像埋死貓兒似的。
完事,洗了好幾回澡,自己聞自己的手臂,都深覺嫌棄,“臭死了。”又做了徹夜的怪夢,夢見林瑤在閣道裡凍得發抖,拍門拍了半晌,沒人開門,滿口裡叫喚:“娘,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醒來還是冬雪飄飄。忘了大半。
偶或路上碰見相熟的婆子,問起瑤瑤來,玉娘笑眯眯,“福薄,病死了。”
玉娘養了個大胖小子,腰杆可挺得更直了。馬員外來老宅裡接她,她打算風風光光回去。小别勝新婚,兩人又攪作一處求快活。
厮混數個時辰。
林瑤的屍體,是在雨夜浮出的。
馬員外隔窗看見了,吓得不輕,“有小鬼啊。”
玉娘望出窗去,念叨:“煩死了,和她爹一個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