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出門時,都稱得上風平浪靜。人事和諧。
紀筝原以為,今天跟着那伽,四處求爺爺告奶奶,頂多碰點壁,失望而歸。這一天也就這麼過了
回妖異崗時,那伽聞到了異常濃烈的血腥味。
幾乎不曾多想,兩人直沖院裡。
血腥氣來自姜雪吟的房間。
他們去時趕得剛剛好。
屋裡兩人都在。
一個持劍,紮穿另一個的肚腹。
姜雪吟吃不住痛,跪在地上,雙手握住斬魔劍,好像在向往外推。
斬魔劍割開皮膚,黏稠的血液,順着掌心往下滴。
她就跪在自己的血泊裡。
哭着喊:“桃姐姐,好疼。”
姜雪吟這輩子嘴最甜的時候,是死的時候。
她肚子頂着劍,斷了氣。
斬魔劍吞噬魔氣,魔蛇退避三舍,避開姜雪吟的腹部,從其他地方破皮鑽出。
有姜雪吟的軀體做保護,小魔蛇沒死透。
知道寄居的軀體已死,紛紛從各處皮膚鑽出。小蛇手指粗細,破皮時,蛇頭上沾滿黏血,連本身的青色都蓋過了,黑色的蛇眼,打量着世界。
渾然不知,自己的出生,帶走了一個生命。
姜雪吟的屍體,不堪入目。
到處是小蛇鑽出的洞,就像一截爛木頭,木頭裡鑽出了腐敗的毒木耳。還像被白蟻蛀空了的家具,下一瞬就會轟然倒塌。
她的手臂、腿腳、面部、耳朵,擠滿了想往外鑽的小蛇。
小蛇還搶着出去,躲避斬魔劍。
造成一個洞會擠着幾條蛇在扭曲的情狀。
鑽來鑽去,隻鑽出來半截,使勁亂舞。
跑得快的小蛇幸運,已經提前鑽出來,避開斬魔劍,以之為圓心,往四處遊。
所過之處,地面上流下一攤黏液和血迹。
“刀山訣!”
紀筝手指靈活,腕部放松,心到訣到。變出多把刀來,攔截住小蛇的遊走。
躲避不及的蛇,被突然冒出來的刀,斬成幾段。地面上的血,又多了幾團。
有小蛇還苟延殘喘,敢往扈之桃腳邊爬,貼着她的麻鞋面,用蛇頭依偎、讨好。
扈之桃渾然不覺。
她手握斬魔劍,腦子裡一片空白。
眼睛裡看不見蛇,隻看見全身是血窟窿的姜雪吟。
耳朵裡聽不見聲音,隻反複聽見那一句“桃姐姐,好疼。”
紀筝問了她好幾聲,她都聽不見。
扈之桃感覺自己像被罩進了一個看不見的殼子裡,與世隔絕。誰來拉她都不管用。
“不是我……”
是那個孩子,自己拉住劍,往肚子裡捅的。
斬魔劍感受到魔炁,就控制不住……
自辯的話徘徊在唇邊,說不說,好像都沒什麼意義了。
她殺人了。
像宰魔物、宰妖獸一樣,殺了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凡人。
她和她恨之入骨的魔物,又有什麼分别?
被壓制的那股炁體,在身體裡亂竄,蓋過了幽冥之力,蓋過了正炁,直沖天靈蓋,再睜眼時,雙眸已是血紅。
紀筝拉她的手一松,“前輩……你入魔了。”
扈之桃入魔了,反而能聽聲了,模糊的視線,又重新聚焦了。
她對紀筝,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千防萬防,她回不了頭了。
變成了自己最讨厭的魔物。
“前輩,緩一緩,我帶你去找神獸……”
紀筝的話沒說完,隻聽“噗嗤”,拔劍出肉的聲音。眼角黑紅色閃過。高馬尾紅絲帶在臉頰拂過。
扈之桃已似離弦之箭,沖出了門。
紀筝追過去,隻看到她的背影,忙喊人,“那伽,跟上她!護着點,别讓她傷人。”
那伽應聲而出。
無論作為鬼蛟,還是作為人類,他現在腿腳也不跛,行進速度拉到極限,比紀筝快,能追上戰力全開的扈之桃。
他緊追不舍時,正好與提着油紙袋回來的狐仙,擦肩而過。
狐仙隻感到兩道疾風,一一經過了自己,跑得連影都不見了。
立等不得,知道出大事了,趕忙往深處那幾進院落跑。
跑動時,手裡拎着的油紙袋哐啷哐啷響。
跑到時,看見了,心悸身僵。油紙袋落到地上。
哐啷哐啷帶殼的栗子,咕噜咕噜滾了一地。
糖炒栗子的糖焦香,與鐵鏽腥、小魔蛇粘液的穢臭,交織起來。
狐仙指着不成人形的姜雪吟。
“誰幹的?”
紀筝嗓子卡住了,“前輩。她……當是入魔了。”
“呵。”
狐仙冷笑一聲,笑聲裡有刺。刺着刺着,自己就掉下淚來。
“你就讓她這麼杵着?”
紀筝被刺到,有些赧然地再行刀山訣,确保砍死每條小蛇。
行訣練習得再怎麼熟練,斬蛇斬得再怎麼精準。
也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