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祭祀,光燒符紙,不給底下人送錢的?
這麼大個破綻,一下就被周蘭澤抓住了。
紀筝回道:“是發财符,還有經咒。”
“嗯?”
“爹娘在世時,常言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下世前囑咐奴婢,多燒經咒。”
紀筝的說辭準備充足,解釋時不疾不徐。
“至于金銀元寶,另外再疊。親手疊的,才有心意。”紀筝微笑看向周蘭澤,“奴婢想等安頓好再說。”
周蘭澤像是半點沒懷疑。
“那你爹娘,還挺虔誠。信佛信道?”
紀筝随口胡扯道:“也不虔誠。有所求了,才信。”
周蘭澤被逗得發笑,笑了好一陣。
紀筝順水推舟,“比方說,家裡沒米糧了,才念佛。”
周蘭澤笑個不住。
笑聲透過鬼怪面具,不斷傳出來,聲音悶悶的,卻很耐聽。
紀筝裝出害羞樣,點燃火折子,将那些化了一半的紙,重新點燃點透。
燒透了,成灰才行。
今日第一回,她手法生疏了些,才會被周蘭澤樹枝一攪動,就看出貓膩來。
周蘭澤靜靜望着她,笑聲慢慢止歇。
堇色眼眸中詭輝漸漸黯淡,仿佛熄滅的火堆,沒了後續的燃料。
黃紙燃燒的火光,倒映在他剔透的眼瞳裡,火焰熒熒,在眼眸中搖曳,他整個人才泛出絲活氣。
“你爹娘,過世很久了嗎?”
紀筝不期此問,含混道:“嗯。”
周蘭澤問這個做什麼?
探子給過資|料,周蘭澤爹娘早亡,原因不明,外界推測是邪術反噬;但周蘭澤自己,生來禀賦能活死人肉白骨,擁有的這種力量,卻不像是邪術所能求得。而更像正道治愈類的法術。
紀筝思索着,要不要借爹娘的話題,拉近關系。
冷不丁鼻間傳來雨後樹根草木香。
是火焰,在寒夜中烘濃了香氣。
周蘭澤忽然靠近,幾乎是緊挨着紀筝盤腿坐下,将頭靠在了紀筝肩膀。
肩膀感到壓力,紀筝想瑟縮回去,又忍住了。
他靠她太近。
紀筝聞着他身上傳來的荼蘼花香,心亂如絲。
這香氣,總讓她想起三哥。
想起了,便止不住心痛。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一時間,兩人無話,隻聽得火焰灼燒黃紙,偶或有“噼啪”聲。
面具少年倚靠着畫皮少女的肩膀。
仿佛那是他的全世界。
良久,銅盆中火苗熄滅,紀筝提醒道:“少主,夜深了。”
周蘭澤對她話中的趕客意味,視而不見。拍拍手,不知使出什麼術法,從房梁上跳下兩個僵屍來,周蘭澤讓他們蹦出去。僵屍再繞回來時,懷裡揣滿了一籃又一籃的紙錢、疊好的金銀元寶。
周蘭澤擺擺手,僵屍放下籃子,乖乖蹦遠了。
“陪我。”他這才說道。
紀筝疑惑。
周蘭澤摸摸鼻子處,“也陪我,祭祀下爹娘。”
他們倆,有這麼熟嗎?紀筝還在思量脫身的借口,手指不經意感受到冰冷。
周蘭澤竟來奪她的火折子。
他的手指擦過她的。
冰涼無溫,比夜風更冷。
仿佛紀筝在墓地裡碰過的身體,隔着層裹屍布,不小心碰到的。離火焰這麼近,過了這麼久,他都沒有被烘熱。
對比之下,紀筝的體溫高多了。
失神間,她手裡的火折子,輕易被拿了去。
随後面具少年打開蓋子,“呼”地吹了口氣。
未滅的火星子,“嗉”地燃燒了起來。照亮了他那副兇神惡煞的面具。
光源在他下巴附近,照不到他的雙眼。
紀筝看不到,面具上方的兩個空洞後,他的眼神如何。
隻看着他将紙錢分她一把,“一起啊。”
“是,少主。”
紀筝想接過紙錢,周蘭澤捏緊了又收回去,冷哼起來,“不許叫少主。”
那叫什麼啊!
紀筝真想抽他,愣是忍住了,低頭不語。
周蘭澤又哼,塞給她紙錢,“叫什麼都成,不許叫少主。”
“是。”
紀筝耐住性子,接過紙錢。
小不忍亂大謀。不叫就不叫。以後見了他就叫“喂”,反正到時候生氣的也不是她。
一片片紙錢被兩人投入銅盆,紛紛燃燒。
夜風吹拂,飛灰盤旋,在院中飄蕩。
墜落碰地時,橘色的火星子覆滅,與灰土地融為一體。
“少……”
紀筝嗅着荼蘼花香,眼前一片亂影晃動。
火光,紙錢,四年前,相府。
鬼使神差地,紀筝伸出手,扣住了周蘭澤的面具。
他沒有反抗。
紀筝心底裡有種渴望。
手指扣在鬼怪面具上,指彎扣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