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筝往回走。
小僵屍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躲在樹叢中,盡量不被其他人發現。他觀察着紀筝。
每一步都走得沉重。
畫屏的斷腕,琥珀裡的鐘師,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胸腔裡傳來痛心之感,還有強烈的窒悶。
回到侍女住處後,先時擡回畫屏的兵荒馬亂陣仗,已經不見了。侍女們各自在忙各自的事,連春芝芝和秋蓉都洗漱過了,換下了沾血的侍女服,換上了自己的衣衫。
兩人正合力換被套,那是先兒畫屏躺的地方,浸透了血。
紀筝問:“畫屏呢?”
秋蓉軟聲道:“李嬷嬷叫擡出去醫治了。”
這麼快?
春芝芝:“叫家人領回去了,會沒事的。”她嗓子發啞,不像平時雀兒似的神氣,“嬷嬷說停在人堆裡,不像話。”
這句,大家都沒多想。
紀筝聽了,不覺灰心。
除了幾個自己就是邪修出身的人,她們神神叨叨的來南洋派當侍女,就為了有機會接觸新邪術,她們很适應。對于畫屏的慘狀,其他小姑娘們都是驚魂未定,莫不是冷汗涔涔。
夜裡睡覺,連來欺負紀筝的都沒了。
紀筝睡在冬畫屏的床位上,裹着畫屏的被子,覺得好冷。
好冷。
畫屏被送出去,送得匆忙,被子钗環等一應物什都沒帶走。
這回紀筝沒聽周蘭澤,夜裡沒去琬琰殿。
李嬷嬷親自來喊,她才忍着痛心,勉強動身。
他很需要人陪。
紀筝很需要看他屋内有關奢比屍的書。
萬物相生相克,方行無常。
奢比屍的眼睛,肯定有弱點;周蘭澤能活死人肉白骨也不可能是殺不死的。
兩個人都很甯靜。
一個坐在床/上看書,滿腦子想着怎麼殺了另一個,徹夜未眠。
另一個睡得很安穩,夢裡都甜美。期待着對方怎麼樣來殺自己。
脫下鬼怪面具的周蘭澤,伏在紀筝身側,甚至嘴角帶着點笑意。
紀筝一手捧書,空出的另一隻手,緩緩點在他的嘴角。
“三哥。”
她無聲地呼喚。
等我。
扒了他的皮。
次日,紀筝回侍女住處,看見一床被褥扔在地下。還有钗環首飾、鞋襪衣裙等放了一小箱,箱蓋半開着,都是畫屏的行李。
紀筝:“畫屏家裡來人了?”
“嗯。說是等會讓門房來領走。”
秋蓉應聲,見到紀筝,她就有幾分畏懼心虛。不再搭話。
紀筝抱起來,“我去送吧。”
和門房一起。
門房拖了木闆車來運,紀筝隻用在旁邊扶着。
她找李嬷嬷預支了月銀,揣在胸口。預備待會兒捧給外頭畫屏的家裡人。如果可以,她想出去看看畫屏。那麼重的傷勢……
過東邊角門時,門房夜裡吃了酒,尿急,跑到樹叢裡解手去。
紀筝聽得兩個看門的婆子說閑話。
“小娘子可憐,一雙手都沒了。”
“比起那些丢命的,這算撿回條命。女兒觸怒長老,沒遷怒到家人身上算好的了。”
“太素長老……是算好說話的了……”
“既賣了女兒進這麼個地方,未必料不到這一天。”
“她/娘也蒙在鼓裡,昨夜裡就哄了回去。”
紀筝聽着,指甲扣緊被褥。
畫屏她/娘,沒帶她回去嗎?
紀筝走上前,先給兩位婆子遞了碎銀。
兩個婆子喜不自勝,看她身上侍女服,刺繡規格是少主殿内的,更肅了神色,“姑娘問什麼?”
“昨兒斷了手的,家裡來人接她,可家去了?”
婆子道:“怎麼可能?”
“才來幾天,就惹怒長老的,沒情分可言。連發賣出去的機會都沒有。”
“哪有這麼大臉面,還能定定心心家去?”
紀筝聽了如挨重錘,腳步晃悠好幾下,還是婆子給攙扶住了,才沒摔倒。
“姑娘,這是怎麼了?”
紀筝顫着聲,“昨夜不曾睡好。”
打發了兩位婆子,紀筝收在木闆推車前,等到門房解手回來。
紀筝問:“畫屏人呢?”
門房支支吾吾,“叫她/娘領家去了。”
紀筝揪住他衣領。
門房仍是不說。這點嘴關,在南洋派混,還是要守得的。
紀筝冷笑,擡膝一頂。正中門房肚子,疼得他弓起腰摔在地上。
“哎喲。我說,說還不成?這麼大氣性。”
“李嬷嬷吩咐的,丢祖宗墓地,自生自滅去。”
紀筝讓他指路,祖宗墓地在何處。門房指了個方向,“一路往南到頭。”
他揉着肚子爬起來,勸道:“姑娘你新來的吧。那裡去不得,比外面的亂葬崗可危險多了。”
紀筝早跑遠了。
門房害怕,把畫屏東西收拾收拾,能貪污的貪污了不能貪污的就丢給畫屏娘家人。這事叫兩個目擊的婆子閉緊了嘴,誰都不準洩露,好處均分。
肚子傷了無非自認倒黴。他這眼皮總跳,感覺這姑娘得牽出什麼大事來。
總之,别讓上頭查到他身上來。惹火燒身就不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