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金嬷嬷告狀到黎徜柏那裡。
也沒見黎徜柏怎麼。
倒是金嬷嬷得意,四處在黎府下人間宣揚,稱黎徜柏本要見紀筝的,現在知道她是個鬧事精,就冷待了。黎府治家甚嚴,不過都會見主人眼風行事,金嬷嬷此舉給紀筝招了不少白眼。
天天伺候的下人,點個卯應差就走,相當敷衍。
紀筝自己笑了。
“金嬷嬷……”
“真是個大好人。”崔驚樾關了門窗,說出紀筝所想。
他們正愁鹧鸪院到處是黎徜柏的人,一舉一動都落人眼裡,走脫不開。多虧金嬷嬷,這下方便了他們暗中走動。
紀筝點點他腦門,“這麼壞,跟誰學的?”
崔驚樾眨巴着小鹿似的眼睛,嘴角帶點得意的笑。
“小師姐教的。”
引得紀筝擡手就來打。
崔驚樾抱頭鼠竄,隻是戲耍,知道紀筝不是真打。
鬧過後,二人商量妥定,留崔驚樾在鹧鸪院應付來人。假裝紀筝也在屋中休憩或練畫符。神神道道的事,原本旁人就犯忌諱,不大愛來。
一連數日,紀筝都暗中在黎府内行動,處處小心,步步留意,不叫人發覺。
偶或不慎,不熟悉路迎面撞上一行丫鬟,便用冥燈瞬移到附近的神龛,躲上一躲,再回黎府。
不多時将偌大的黎府摸了個七七八八,紀筝晚間再回來,燈下與崔驚樾互通黎府的位置。
崔驚樾當年最怕這些,他分不清東南西北的人,聽見奇門遁甲就頭疼,紀筝一點繪出來的地圖教導他,他就捂着腦袋說困,少不得讓那伽這個識方位的出來替他記了。
“這麼多地方,我用冥燈叫魂,都沒有回應。”紀筝将地圖照舊扔進火盆點了,同那伽說閑話。
那伽:“既找不到,便是被人藏起來了。”
紀筝:“也隻有這個可能了。”
“不過,藏師弟的一魂三魄作甚?”
“煉制喽。”那伽打個哈欠,“你們術師道士,不最愛招魂引魄,做邪術煉化了,加強自己實力麼。”
話畢,他見紀筝冷了,忙收了醋意,改口道:“都七年了,那小子能感應到一魂三魄,說明魂魄還完好。再找找吧。”
紀筝臉色方好看了些。
那伽又道:“叫魂若不行,與其用術法,不如直接找。”
“你的意思是……”
那伽點點自己五官,“耳鼻口身舌意,神賜的禀賦,為何不用?有時,比術法來得還直接些。”
一語驚醒夢中人。
紀筝詫異望他,卻見他燈下婉轉一笑,冷冽殺意中扯出一絲纏綿,“你們人類,就愛舍本求表。”
依賴于術法,忘了生命禀賦的本能和直覺。
紀筝一點就透,次日便棄了術法,全神貫注去觀察傾聽。
一路摸索。
鳥語花香,廚房開火冒出的說話聲,丫鬟們打水時的拌嘴,議論“将軍又在練劍了,若他告看我一眼死了也值。”與往日并無不同。
直到,她進入黎府的核心,以黎徜柏住處為圓心發散的一套宅院。
紀筝聽見了一種聲音,與周遭格格不入。
就像彈撥琴曲時,指甲每每劃過斷弦,都會發出不和諧的聲音。
此刻,紀筝就聽見那不和諧之聲。那聲音,似篝火在風中搖曳,仿佛有什麼正在被灼燒。
紀筝停止腳步,擡頭看這屋子,黑漆漆沒有牌匾。
高門大院,峥嵘軒峻。
就在黎徜柏卧房三四十步路。
她完全沒有印象。
明明來探查過,她怎麼會忽略呢?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影響了她的判斷……讓她刻意忽略此處。
這現象,不是精怪,那便很可能是同行。
有别的道士在黎府?
紀筝念了好幾遍清心咒,那黑漆漆牌匾上,浮現出靛藍色的“丹房”二字,旁邊豎着警示的木牌,“機要重地勿入,違者殺無赦”。
怪不得沒仆人敢擅闖。
就算不小心堪破此處隐藏的結界,誤入其中,也會不自覺遠離。
但紀筝不同。她道宗出身,最不怕鬥法。細手伸進衣襟,手已經觸碰到隐身符,動作一頓。
她想起那伽的提醒。
有時,秀才就怕遇到兵。百句大道理抵不過火辣辣一巴掌,萬種道法防不住赤誠之心硬闖。這同行道法千防萬防,隻要有人會道法,就發現不了;反而收了一身神通,提高專注便可發覺。可不就是應了那句“可愛克高手”麼。直來直往的,最克心機深沉的。
紀筝想着蹲了下來,扒着門縫,往裡偷覷看。
誰說一定要進去了?
先看看情況。
一條細長的門縫裡,透出丹房中景象。成套的紅木家具,正中央放着三足青銅鼎,鼎上罩死了,隻有青煙從雕刻的豬眼豬鼻孔洞中漏出,房中無人,從房梁上墜下無數寫滿符文的招魂幡,一條條像吊死鬼的腿,無風亂動,在地面上投下一塊塊影子,把地面都切割成一塊塊的。她聽到的類似篝火聲便是這些招魂幡的聲音。
刺鼻的熏香從招魂幡上透出,沖到門縫,沖進紀筝眼睛鼻子。
一陣刺痛。紀筝不敢眨眼。
迷魂陣。好歹毒的同行。
招魂幡配合搖鈴吟唱,本能為陰魂引路,認回家路途的每個路口。但若過多,便成了幹擾,讓魂魄暈頭轉向,處處是路口,處處能回家,在招魂幡中走不出去。
再加上鼎困魂,更不好走脫。
而且那鼎……
紀筝眯了眯通紅的眼。蹲久了感到腰酸。
鼎身裝飾以豚豕為雕刻,實在罕見。設鼎之人,對鼎中之魂,當是充滿厭惡?以豬視之。
紀筝心中憂慮,會不會鼎裡就是師弟丢失的一魂三魄?
被鎖了,又迷失在迷魂陣,縱使她叫魂也聽不見。
紀筝摸上門框,反正現在無人,不如推開門救人。
“你怎麼在這?”
身後傳來男聲,驚得紀筝後背發毛,悚然一跳。直倒向丹房。
丹房門受力而打開,發出吱呀聲。
紀筝還沒看清來人,已見丹房門重新被拉上,那人把着門,低頭瞧她。一片高大陰影,驚得紀筝心頭亂跳。
黎徜柏冷靜地拴好外栓,“江姑娘,此處不是你該來的。”
紀筝一身的冷汗,顧不及擦,随機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