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張度過過敏的危機後,黎徜柏下令将府中桃子全丢了,送人的送人。鹧鸪院裡,阿張送來的那幾筐子,下場最慘,全部叫人踩碎碾成了汁,直接搗爛澆在花圃地上,作肥料用。
桃肉的甜香,至夜發酵,帶着腐爛的先兆,包圍了整座鹧鸪院。
紀筝呼吸間都是這種氣味,喉頭發癢,動辄咳嗽。
崔驚樾泡好茶,趕緊給她遞過去,“快喝了,潤潤嗓。”
紀筝咳得雙眼通紅,慌亂着拿了茶杯就喝水,咳嗽才漸漸轉輕。交換間,她那手背紅腫的大片,還有鎖骨爬出的密密麻麻疹子,都清晰落在崔驚樾眼中。
小道士大大的眼睛裡,劃過一絲冷意。瞳仁似乎變尖了一瞬。
“我們走吧。再在這裡呼吸,你這夜都不用睡了。”
紀筝垂頭。眼角咳出的淚,靜靜風幹。
她不在乎。
“等。外面還有趙故的眼線。”
端陽節,從未覺得它到來得如此之慢。
阿張病好後,最不信術士黎徜柏聽了清觀道士的建議,在家中改了風水,又要為阿張過生辰,用喜事沖一沖病氣。黎府為阿張的生辰宴,大操大辦。
更有甚者,七年不曾開外宴的黎府,廣發請帖。邀請各路官員富商赴宴。
這場宴會,名義是慶賀黎徜柏“義妹”的生辰。
“黎大還真煞費苦心。呵呵,這是要給阿張名正言順的身份了。”崔驚樾氣得咬牙切齒,拔院子裡的雜草,“他有腦子嗎?連小師姐的生辰都不記得?生辰對不上,這阿張肯定是假貨,真是個高腦子少。”
紀筝抿唇不語。
生辰。
冬夜,及笄日,痛得她不敢再過,未曾再想。
崔驚樾挨近她,雙手背在伸手,故意蹲矮了身子。而後仰起臉對着紀筝笑,眼神清澈,“我就記得,丢了魂也記得。”
紀筝微微偏過身。
崔驚樾:“不信?不信,小師姐考考我。”
“你的生辰是戊寅年……”
話說到一半,他想起雪夜裡燒埋的廢墟,喉頭發哽,再也說不出話來。
若是沒有那條鬼蛟。
小師姐的生辰,便是她的忌日。
他又……怎麼敢記起。
紀筝反而挑挑眉,眉眼溫順下來。“你還記得師父們教的嗎?”
“什麼……”
“生辰八字,春夏秋冬。”
“記得。”崔驚樾想到什麼說什麼,“冬日生人性子冷,腦子活,需火來暖。”
“夏日但為人太燥,做事性急,易犯肝腎。”
“話說小師姐就是冬日生,性子冷,和我最配了。”
眼見紀筝斜他眼,崔驚樾眨眨眼,見好就收。
“那時候老雲遊嘗藥草那師叔教的,他是修中醫的,你還記得他那胡子吧,跟秤盤似的,就這麼……喏……往上挑着。師嬸笑他,這輩子不用打理胡子,反正從早翹到晚。”
“哈哈哈……”
紀筝終于掌不住低低笑了。一笑百媚生。
崔驚樾停下模仿師叔的動作,人都看癡了,“小師姐,你終于笑了。”
“嗯。”紀筝猶帶笑意,拍拍他的腦袋,“咱們家崔小花,生得這麼美,可怎麼長得出那樣的胡子啊?”
崔驚樾愣了愣,才委屈巴巴,“你取笑我。”
“沒有沒有。”紀筝直搖頭,眼裡頭都是壞笑意味。
崔驚樾瞧她心情變好,自不會再計較。他還巴不得小師姐多笑笑他呢。“不過,小師姐,你問生辰八字做什麼?”
紀筝點他,“咱們可都犯童子煞,不順是常态,從小到大都知道的,怕什麼?”
“是是是,反正不怕那阿張。”
紀筝:“大不了哪天氣急了上泰山,讓泰山姥姥收了去。”
崔驚樾聽了滿面輕松化作悲傷,傷心愈發濃烈。
“那樣也好。”
在泰山死掉,下輩子當仙人們的童子。
崔驚樾走近一步,抱住紀筝腰,用臉緊緊貼着她的衣服,“那樣,可以一直和小師姐在一起。”
紀筝陷入了沉默。
好像……又搞砸了。
明明是想安慰崔小花的,最後弄得他更難過了。
“走了,睡覺。”紀筝故作輕松地打發他。再聊着,她自己也要繃不住裝不下去了。
各回各屋。
閉門時,兩人不約而同用背抵住門,沒有動作。一牆之隔,映照出的影子角度都如出一轍。
低着頭,在想什麼。
呼。
兩個屋子内的燈火,吹滅得比平常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