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他一直在等,等她主動摘下幕離的那刻。是否代表原諒接納。
原來,是代表複仇。
她要演,他陪着裝不知道;她掀了戲台子,他還得假裝戲台存在,配合表演。
他實在害怕,怕妹妹再像西域的晚霞,燦爛過便消失,永墜黑夜。
紀筝罵完那一句,心裡那股郁結隻緩解了一點點。
說話都帶着濃濃的冷意。
“将軍怎麼不說話了?”
口氣是冷到了黎徜柏心裡,冷到他一路心口到指尖都喪失了溫度。
他說……他該說什麼?
黎徜柏紅了眼眶。
他想聽她說,确認她活着。不是夢。
紀筝笑了,在他眼神中看到期待。
紀筝伸出手,掀開了他被血液浸透的裡衣,探向他胸膛上的傷口。裂口深,有好幾寸。
紀筝用五指摳他傷口,指甲陷進他血肉裡。
黎徜柏疼得渾身打了個冷戰,愣是咬牙忍住沒動。他冷汗冒得簡直要暈過去,發白的嘴唇顫抖,睫毛顫巍巍像雨中蝴蝶扇動的翅膀。偏要擡了那雙霧濛濛的眼,問紀筝。
“你……憐惜我嗎?”
紀筝險些笑出聲。
不過她忍住了,沒有回答。
她這一熱一冷,弄得黎徜柏不上不下。
兩人僵持一會,紀筝将手從他傷口裡拿出來,就近在水盆裡打水洗手,又用布帕擦幹淨雙手。
“将軍,我回梅花巷了。”
黎徜柏撲身就追,摔倒在床邊,“不行,紀瑄會找你!”
紀筝譏笑:“将軍先把爛攤子處理好?”
“什麼爛……”
“大哥!”隻聽房門被人猛地推開,阿張闖進來,滿目含淚。她打量着紀筝和黎徜柏,紀筝通身整潔,黎徜柏倒是衣衫不整,她眼底晃動的淚光才褪去些。
“大哥,你傷口崩開了,怎麼不照顧好自己?”阿張關切地跑過去扶他,她發現了,除了她剛進門看她一眼,黎徜柏一雙眼隻盯在紀筝身上,根本挪不開。
阿張在場,黎徜柏欲言又止。
他忍住了不叫妹妹,怕說漏了嘴,給紀筝帶來殺身之禍。
紀筝倒是瞧了他二位幾眼,面帶譏嘲。兩人相互扶持依靠,雖是假兄妹,但是勝似親兄妹呢。
而後便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黎徜柏眼底的身影越來越縮小,他終于因失血過多,眼前發黑暈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已經七日後,大夫為了救他,腦袋都憋在褲腰帶上了。
醒來第一件事,仍是打聽“江芙人呢?”
明路昌平都受不了了,“搬回了鹧鸪院。”
聽說在鹧鸪院,黎徜柏稍稍安了心,到底在眼前,還能看護着。
而不是離黎府太遠的梅花巷。
确認了紀筝的所在,黎徜柏要忙着應付聖上的盤诘。
阿張的身份。
禦前辯駁,兩位曾經是奸臣養子的高官,在皇帝面前針鋒相對,理論抓捕阿張是否合乎規矩。彼此翻舊賬挑對方的錯處。鬧得皇帝頭疼。
皇帝總歸是偏愛紀瑄,從中作和道:“昭武和趙故都受了傷,既是誤會一場,便就此散了吧。”
将紀瑄強攻黎府之事,輕輕揭過。
這樣還不算,皇帝還格外敲打了黎徜柏,“昭武,阿張姑娘是你恩人,又何必認作義妹?徒惹嫌疑,亭溪會懷疑,也是為朕的江山計慮。”
話擡到這高度,黎徜柏隻得弓了脊背,壓得胸口傷一片鈍痛,“皇上說的是。”
他無意再深究對錯。
他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妹妹,息事甯人,更能保護好妹妹。
卻說這頭。
趙故的地位,是進不了禦書房的,隻在外頭候着。見兩位主兒在皇帝的調解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免深覺天官可怖,每一步都料算定了人心,從無出錯。
“天官大人。”
“無事了,回去吧。”宮城的穿堂風過來,紀瑄輕輕咳嗽,在趙故的保護下啟程回府。
趙故身上帶傷,邁步都疼,他沒吭聲。
隻是,他好像看見天官大人回頭看了他一眼,而後走得比往常慢了許多。
趙故暗道自己莫非想多了?
說起想多了,趙故總想起抓阿張那天。在街頭的姑娘。
她的幕離掉在地上,那相貌驚為天人,連黎徜柏那個吃素的都看呆了。
趙故看着總覺得眼熟,一時想不起來。養傷那幾日,躺在床上,醒醒睡睡,反倒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