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人……
他在天官書房見過好多。
與天官所作的那些畫作上的美人,極為相似。神韻相似,隻五官像是長開放大,要比畫像上更漂亮。雖然天官從未說過那是誰,不過趙故和弟兄們猜是天官的心上人……那個……相府曾經的他的妹妹。
早已被天官放火燒死在閨房中。
這是紀大人的心病,無人敢提起。
真是奇了,天下竟有如此相似之人麼?
趙故猶豫,美人總有共通之美,反而是醜的各有各的醜法。說不準是他自己先入為主,看走了眼。他沒找到證據,不敢亂向天官禀報。
就像上回魯西望那事兒。
鬧得陣仗那麼大,去京郊跑了來回幾趟,後來在西京城内明察暗訪,折騰得天官已經咳疾不愈。
如果再來一回,空歡喜一場空,趙故怕他一命嗚呼。
因而趙故并未當面提起,隻暗中叫弟兄們多加留意黎府的動向,多留意那位“江娘子”。
再說,天官當初親手放火燒死妹妹,如今又如此在意,到底是寶貝呢?還是怕斬草未除根?
其實趙故一個武夫,也整不明白。
太複雜了。
趙故不是胡思亂想的人,很快丢在腦後不想了,跟着護送紀瑄回到尚書府。
“咳咳咳。”
夕陽西下,趙故照理是下值的當口,他偏生沒走,就在書房陪着紀瑄。
紀瑄作畫,時不時咳嗽,毛筆握不穩,紙上一團墨水就雲一般暈開了。
趙故看着心弦一顫,幻覺又要開始了。
多少次了。
每到快入夜時分,尚書大人便會犯病。延續至黎明拂曉時,最為嚴重。
他經常……看見自己的妹妹。
“筝兒。你來接我了。”
然後是無止盡的自|殘。
趙故陪侍,阻止了多少次。但尚書那自|殘的狠勁,趙故想,也有很多時候是攔不住的……
到這記憶就有些模糊了。
趙故有些想不起來,每次他阻止紀大人,争鬥間他失敗了。紀大人成功将刀鋒揮向脖子、眼睛、額頭、心口……後來呢。
後來……
好像一切又恢複了正常,隻是趙故幻想出來的夢。
趙故煩躁地去擺脫這些回想,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人身上。
眼前的紀瑄,喚過那聲“你來接我了”之後,便不再說話。沉默得書房内如同沒有活人。
紀瑄不說話了。
呼吸很沉重。
世界是混沌的,畫作的顔色化開成一團團雲朵,視線中的一切都在扭曲成曲線、色塊。
火紅色的,烈焰的顔色。
黑色的,那蜷縮在地上的屍體。
“二哥……”
一聲聲親昵的呼喚,在耳邊響了又響,叫得他心尖都在發顫。喉頭幹澀鈍痛,他想發聲,但他看不清世界,記不清身處何地、面對何人,他不能說話。
連她的名字都不敢叫,憋得天靈蓋頭皮發緊。
忽地,右手臂被人迅疾地扯了下。
“二哥,你怎麼不看我呀?”
紀瑄輕輕回手,握住了她的手。
枯瘦的,一摸就會掉下一把黑灰,痛得他整個人直不起腰。
天亮了。
好像有雪光。
沒有。
他隻看到燃燒到盡頭的燈燭。餘灰中是趙故在替他的四肢松綁。
“大人,冒犯了。”
紀瑄的呼吸變得很緩慢。
日夜呼喚多少回,醒來什麼都沒有變。他被困住了。
他被困在了這裡。
趙故已經習慣了他的瘋病,隻要熬過玩晚上,不鬧出什麼大傷大醜,就是輕的。最好的情況是受的精神折磨過重,直接暈過去。
像昨夜那種乖乖的情況,已經是頂頂好的了。
紀瑄慢慢道:“你回去休息吧。”
趙故頂着黑眼圈拜别。
臨走前,紀瑄又喚他。
“别讓别人發現。”
“大人放心。”
趙故看着他像是還有話說,遞梯子道:“大人可還有要問的?”
紀瑄洗了把臉,擦去一整夜積累的冷汗,默了許久。方道:“道宗和禦鬼宗,什麼動向?”
趙故一驚,“仍是老樣子。起不來。”
當年天官大人,使計策打壓兩大道門,趙故真真見識了什麼都不如預知、不如多智近妖強。
朝廷要你三更死,你宗門開不到五更,就得迎官兵進入。還得跪着迎接,敢有不從的,便叫你從這地界上消失。
紀瑄“嗯”了聲,“對他們嚴厲些,她說不定會回去。”
“是。”
又是那個姓紀的妹妹。
總聽天官大人發病時喚她名字,似乎單名為“筝”。女子起這樣硬的名字,他|娘聽了都覺得不吉。
趙故已經開始想家中娘親和妻兒了。可紀瑄沒讓他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