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
紀瑄冷漠的眉眼間,趙故看見了一種罕見的苦澀。
紀瑄道:“對道宗的,吃穿衣食上,不要太虧待。”
“是。”
“要不然……她回來了。知道了。”紀瑄提起毛筆,那副他想挽救的畫作早已斑駁,隻有墨水順着筆尖往下滴,“她知道了,會生我的氣。”
趙故暗中歎息搖頭去了。
明明這樣看重,當初為何做事狠絕,不留餘地?
看不懂。
他看不懂紀瑄這個人。
鹧鸪院。
卻說紀筝為了刺激黎徜柏,故意說回梅花巷,滿意地将人刺激昏倒後,卻搬回了鹧鸪院。
她就是故意的。
冷冷熱熱,遠遠近近,讓黎徜柏寝食難安才好。
院子内的葡萄花架上,葡萄早已成熟。紀筝坐在曾經的秋千上。同樣的位置,心境完全不同。
她初進宮,就獲得了淑妃信任,為後事謀下安康。
雖然主動向黎徜柏揭下自己的馬甲,但明面沒有說破。且有淑妃跟前的貴珰,時常着人來送孝敬、送慰問、替淑妃傳話,問問吉兇,諒黎徜柏也不敢輕易動她。
不看僧面,咱也得看佛面。
這是她獲得權的第一步。
她想明白了,總躲着未必就能躲開了,看她忍讓再三,諸如阿張的麻煩還是主動惹上門來。倒不如揭開遮羞布,行驅虎吞狼之策。
二哥和大哥之間,她選大哥。目前的自己,沒有實力。隻能從中撺掇狗咬狗,否則罪臣之女,與淑妃還沒有成絕對的同盟,她就去碰朝廷重臣,必是頭破血流。
這才是她回将軍府的根本原因。
紀筝輕搖羅扇。便見金嬷嬷帶人入院來,請她去見将軍。
“身子不舒服,不見。”
金嬷嬷臉色不好,忍耐下去。愣生生忍住了。
誰能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這江姑娘倒有昔日阿張的地位,不僅成了淑妃跟前的紅人,還端的叫将軍牽腸挂肚,而阿張卻一朝失勢,私底下受人冷落。
金嬷嬷拜高踩低,自然不敢再在太歲頭上動土。
她不忌憚紀筝,忌憚的是黎徜柏。
“好,老奴這就去回将軍。”
黎徜柏請了她數次,她沒一次去的。好在那厮心中有數,自知有愧,倒不曾強迫紀筝做什麼。
隻今日不同。
金嬷嬷前腳跨進門檻,後腳一道黑紗身影奪步進來,一路疾奔,跪倒在紀筝跟前,抱着她的腿,時而磕頭,時而痛哭。
“江姐姐,求求你去見見大哥吧。”
“他傷那麼重,就想見你,見一回還不成麼。”
崔驚樾在不遠處澆花,低聲嘀咕句“耍無賴”,就拎着澆壺來拉開阿張。他一般不欺負女子,手上沒使什麼真勁兒,一時就讓阿張扒住了紀筝的腿不放。
紀筝拿扇子挑起阿張的下巴,動作輕盈。
“好啊,我去見見。”
阿張一瞬錯愕。
紀筝笑了,“你别跟。不然我就不見了。”
“一切都聽江姐姐的。”
阿張暗地裡把銀牙咬碎。
目送着紀筝去往黎徜柏的院落。
“妹……江姑娘,你來了。”
黎徜柏傷未曾好,見她來簡直受寵若驚,想多看看她,又怕惹她生厭,自己默默将視線下移,盡量放在她的鼻子處,端的君子風範。
他讓紀筝想起了候在家門口的狗。乖乖的,脾氣總是很好。
不過,這條狗,心裡沒有主人。
主人落難的時候,跑得比誰都快。
紀筝笑了笑,“将軍,找我何事?”
“淑妃娘娘有賞,帶了話兒與你,望你有空常去坐。”
“哦。”
“你……”
紀筝預感到他要說出有關身份的逼問來,立刻轉身就走。
她也害怕,害怕自己歇斯底裡,害怕自己崩潰質問。
黎徜柏苦追上去,幾乎順從本能般地,從後抱住了紀筝。
紀筝反問:“将軍如此無禮,不怕淑妃日後責問,你沒法交代嗎?”
“妹妹。”黎徜柏咬字極輕,好輕的音量,面露沉痛,他又松開了手。
這才是溫潤如玉的大哥,他根本不會強迫紀筝做事。
一點都不敢強迫。
一點都不敢逼。
使盡機心手段,
因為不被愛的,不可以強勢。強勢後,直接一無所有。
“妹妹。我給你帶的禮物,帶回來了。”
“啪。”
紀筝反手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不提還好,一提紀筝就想起他過家門而不入。西京裡的童謠,她聽了多少場,茶館評書,講不盡的他昭武将軍心有大義,驚堂木一拍,爹爹、三哥的死,她的“被燒死”,都成了大快人心的笑料!台下一片叫好。
紀筝的眼眶裡險些湧出淚水,她硬生生憋住。
黎徜柏臉上出現明顯的紅色掌印,甚至因為這巴掌太迅疾、太用力,指甲都在面皮上刮出血迹。
他被打懵了,可眼圈發了紅,垂眸看着紀筝。不說話,亦不辯駁、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