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師姐,起了嗎?”
三清觀天剛蒙蒙亮,羽秀就來喚紀筝起床。今兒個要給師父遊曆新收的弟子們做斬三屍,須得趕早。
紀筝梳通頭發,梳子通三焦通到百下,正好編成辮子,放下梳子。“就來,羽秀師妹你先去吧。讓他們用些早飯。”
羽秀聽着聲,“他們都吃過了,我等師姐一起。”
她硬要等,紀筝不得不加快速度。
有條不紊進行好,她最後照了眼鏡子,發現耳朵上空空的。
耳墜子不見了。
是酆都冥燈所化的那隻。
紀筝頓時慌了。下意識想調動幽冥之力,可毫無反應。
幽冥之力在她辭職離開地府時,就被閻王收了回去。隻留了個能讓冥燈變幻成耳墜的功能,還有個儲物的用處,裡頭有個水晶球小閻王,還算個保命工具。
除此之外,平時不怎麼動冥燈的。
紀筝隻得在房間内找了一圈。
莫不是睡夢中落在枕下了?
她在床鋪摸索一遍,枕頭拿開又放回,一無所獲。
羽秀已忍不住推門進來,“師姐,銅錢劍已備好了。”
紀筝不欲她為難,索性撂開手去。等斬完了三屍,再回來找不遲。
“走吧。”
兩人到了大殿,一幹新弟子,男女都有,半大孩子和少年少女都有,都簇擁在大殿裡,好奇地探頭探腦。他們雖跟了扶搖子數年,但是多是跟着遊曆,生活上互相幫襯,扶搖子是沒什麼閑暇靜下心來好好教導的。
如今進了三清觀,修道才算步上正軌。
紀筝看他們,就像看當年路都不會走就入道,左腳絆右腳摔在門檻上的自己。
心裡頭那點芥蒂,早沒有了。
紀筝徐徐道:“今日教各位斬三屍。”
“所謂三屍,是寄居在人身體内的三種屍蟲,分别為上屍蟲、中屍蟲、下屍蟲。各司三種障患,會時刻妨礙修行。斬三屍是修行時常常要做的。上屍蟲,在腦袋這塊,主的是……”
羽秀和幾個師兄在旁邊聽着,看大師姐那從容的模樣,自己心裡也與有榮焉似的。
畢竟是親傳弟子,師父欽點的繼承人,天賦就甩人一大截,而且大師姐還精進努力,根本是他們追不上的。
有時候,人與人差距小,次一等的會心生嫉妒;當人與人差距拉得足夠大,那次者,隻會無限欽佩強者了。
大師姐就是又美又強。
隻可惜家人方面,招禍引狼,雙親皆逝,主孤,終是不美。
羽秀分神感傷時,紀筝已講完了如何斬三屍,階段性地斷七情六欲。
紀筝分析了下,斬三屍方法,和現代宣傳的冥想差不多原理。重點在集中呼吸、觀察念頭任念頭流動、任身體運行自然流淌,引屍蟲不安露迹象,紀筝再趁機揮銅錢劍斬去。
可惜人心易變,過段時間,屍蟲又會被雜念吸引,重新寄居。
斬三屍後就是教運炁。
根性差些的,就得從練體做起。先感受到身體裡那團炁的流動。
還好道宗有古法,自有導炁的竅門。就是弟子自身不足,如果有個厲害的師父、師門,能從旁協助,直接幫弟子打通。
炁是如此,其他小神通也是。
沒天眼?若實在修行有必要,師父也能幫弟子打開。隻不過需要足夠長的時間,日日做儀軌,嚴格持戒。就是開了眼,也是先開下三道,容易招鬼引邪,身上一刻不離地得佩戴朱砂五雷木,讓師父經常修補五雷木上的符文,以鎮鬼退邪。
開了眼,看下三道的那是陰陽眼,還稱不上天眼。日後能不能看到上三道,又是看個人天賦了。
紀筝先粗粗将理論知識講了,寓教于故事,先把新弟子們的興趣勾起來,以免今日斬完三屍,弟子們疲勞不說,還可能陷入虛無主義,喪失了修道的信心,後勁不足。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有道視線隐在人群中,直直地盯着她。
才将忙完,散場時分,弟子們呼啦啦散了,急着去用午飯。
羽秀在主持秩序,“别跑了,當心摔跤踩人。”
紀筝衣襟裡發燙,她摸出個青符紙人。
小師弟那邊有事?
紀筝順手在殿外水池邊結印,讓共享的視覺景象,就呈現在池水上,還清晰些。
“崔小花?還是……那伽?”
那頭,聽不見人聲。隻有小道士長長的呼吸聲。
景象主體是一張紙,崔驚樾正在上面一筆一筆地寫,沉默着毫無聲響。
畫面堪稱詭異。
*
“他都是個瘋子了,咱們這麼做,萬一有陰司報應……”
懸崖之上,壯碩士兵戴着盔甲,眼眸中滿是猶豫害怕。
“呸。”他身邊,高瘦士兵吐了口口水,在手心摩擦,像是壯膽,又像是洩憤。
“哪有什麼報應,你看西京那麼多奸商,腰纏萬貫坑蒙拐騙,黑心事做得還少嗎?照樣活得風風光光的。”
“弱的死,強的活,就這個理。”
高瘦士兵說着,指揮弟兄們把擔架擡出來。
擔架上頭躺着個紫衣的少年,臉還十分稚嫩,此刻躺着在沉睡中。睡夢中都皺着眉,時不時呓語“小師姐……”
平心而論,他生得極好。
男生女相,民間傳這就是天生貴相,有福氣的命。
壯碩兵士又猶疑了,“可他還有當王爺的爹。”
“大老爺們婆婆媽媽的。”高瘦士兵沒了耐心,“咱們說幾句話,翻翻嘴皮子,又不動手。”
“要是……那要是他真跳下去了……”
“鬧出人命來……”
高瘦士兵啐道:“那是他自己沒造化。”
指揮着把人潑水叫醒了。
當頭一盆水澆下,崔驚樾一激靈,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夢裡頭,他看見小師姐在火場裡求救,紀瑄那雜種就在外頭看着。小師姐起先還拍門,震得門上鎖鍊響,哭喊着求饒,随着火勢越來越大,求救變作尖叫,而後止于無聲無息。
崔驚樾急得頭皮發麻,可任憑他怎麼沖進火海裡去,自己都如孤魂野鬼,穿門入戶,碰不到任何人,更救不了小師姐。
忽地,雷暴聲起,一場滂沱大雨落下。
他看向天空醒來了,自己身上都是水。
腦子也是渾的。可他也短暫清醒過。
“小師姐,得救了嗎?”
崔驚樾從擔架上掙紮着站起來,走向最近的幾個士兵。
士兵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他是真……這兒出問題了?”邊說邊拿手指指自己的腦袋。
“聽說傷心過度,得了瘋病。”
聽着士兵們的議論,崔驚樾的腦子越來越吵,好像哪裡的馬蜂窩被人捅了,嗡嗡嗡地馬蜂全部來找他複仇了。他抹了把臉上的水,呆呆看着指尖的水滴。不是夢嗎?水是夢裡的還是夢外的?
“真傻了?狗娘養的,你藥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