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是個穿越女啊。
這天,真的沒法聊了。
“燈陽師叔,未免說得太牽強了。”
燈陽欲言又止,張口說了什麼,可聽在紀筝耳中,隻是一陣耳鳴似的雜音。
同時,他那雙已經瞎了的眼睛裡,流出鮮血。
這讓紀筝想起了狐仙姐姐,曾經對她說話,倒退了四百五十年的修為。
燈陽比狐仙要通透。
他自己似乎清楚發生了什麼,抹了把臉上的血淚,就近在地下水裡洗了洗。思慮一會兒,他換了一種紀筝可以聽的說法。
“筝筝,先有因,還是先有果?”
紀筝想了想,“因果共存。”
這是愛因斯坦的理論,時間有如一條奔騰不息的長河,過去、現在、未來,同時存在。
因此,人生就像一場電影。人所謂的“體驗”,隻是進度條不同的位置,按下了暫停鍵。
紀筝腦子裡有這個知識儲備,當初師父教她“道”、“得道”的概念,她頓悟得極快。
可此時,燈陽師叔提起這個……
“師叔說不了,是因為涉及因果颠倒?”
燈陽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而是戳了戳自己空洞的眼睛。
他的暗示止于此。
窺天道者,必支付代價。燈陽用某種方式預見了未來,所以遭到了瞎眼的懲罰。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又到底看到了什麼?對她起了殺心?
紀筝不由驚心。她怎會與因果扯上幹系?
她張口想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即便她問了,燈陽也不能答。答了她也聽不見,還會讓燈陽的性命,迅速走向衰竭。
他們的對話,隻能在某種真相的邊緣遊移,來回試探。彼此心領神會。
紀筝換了個問法,“師叔想殺我,總有個原因吧。”
燈陽:“你和驚樾,我更喜歡誰?”
紀筝:“自然是小師弟。”
與崔小花有關。燈陽意欲舍了她,救崔小花。
紀筝:“既然是救師弟,又何必連蒙帶騙,抽他魂魄折磨?”
燈陽:“非我所願。與人合作,受人所制。”
“我大哥?”
“不止。”
紀筝靜默了。
一瞬連琵琶骨上的傷痛都忘了。
大哥黎徜柏,會和燈陽有合作,更是賊喊捉賊,自己設法困了崔驚樾的一魂三魄,還推說到别人頭上。而且,師父扶搖子還與大哥打配合。
可她萬萬想不到啊,在大哥和燈陽師叔之上,還有更高級别的指揮者。
紀筝抑制住哽咽的沖動,“是……是我師父嗎?”
“不是。”
紀筝頓時松了口氣。
燈陽歎道:“你莫怪你師父。是我以舊時人情要挾他在先,強他與我定下君子之約。”
“君子之約?”
“請神大會之前,他不會插手。”
哦。所以這一場,紀筝隻能自己打。在請神大會到來之前,扶搖子不會出手保她。
怪不得,這回師父回來,種種表現都十分反常,想來是知情卻不能相告,百般暗示。信任徒弟有能力脫困,又恐她死于燈陽之手。
又被背叛了啊。
紀筝的内心如漫漫青原,刮過荒蕪之風。
可能是習慣了背叛,她除了驚訝,竟沒那麼傷心,隻覺得荒誕罷了。
至少幕後黑手,不是扶搖子。
她還能保持理智。
感受着内心的動蕩平息下來,紀筝的頭腦也更清醒。她追根究底地詢問。
“除了師叔和大哥,還有誰?”
燈陽真人屏住了呼吸,而後長長吐出一口氣。
“筝筝,我們鬥不過他。”
我們?什麼人是師父、師叔還有她鬥不過的?五雷法修到頂級,連地神都可以滅殺啊。
紀筝不依不饒,“師叔,我都要上路了,讓我做個明白鬼又如何。”
燈陽道:“你在拖延時間。沒有用的。”
他給紀筝灌了點水,又喂了糕點。
糕點入口即化,甜絲絲的在口中漫開。糖分帶來的能量和愉悅,讓紀筝找回了部分體力,疼痛也有所減輕。
一塊塊的,燈陽喂得很慢。
極富耐心。
雲片糕、棗糕、核桃糕,滿滿一盒。虧他搜羅齊全。
吃得紀筝嘴裡甜到發了苦。
那苦是情志不舒,從胃裡反湧上來的。
小時候,紀筝嗜甜。
扶搖子很控制她吃糖,怕她蛀牙。
反而是燈陽背着扶搖子,偷偷給她買,偷偷喂她。
回回扶搖子發現了,舉着拂塵打,一大一小一起追。
如今燈陽喂她,連動作的習慣,都同那時一樣。
隻是,他瞎了眼,背也佝偻了。
“師叔,小時候,你也是這麼喂我的。”
燈陽的手一頓。
他的聲音終于有點發了抖,“孩子,我也是逼不得已。這就送你上路吧。”
“師叔,我想死得美一點。”
這張煽情牌打得不錯。燈陽真人有所讓步,在紀筝的商量口氣下,他同意将紀筝放了下來。
琵琶骨還是穿着的。隻是不吊着她的雙臂,讓她難受了。
燈陽還想給她包紮下後腦的傷口時,紀筝拒絕了,“那樣不美。”
燈陽不合時宜地發了笑。
笑完又歎,“唉。”
他重新順着來時的懸梯,一步步攀爬上去。
遙望下方,紀筝坐到了最近的一塊石頭上,避開水坑。抱着膝蓋,縮成小小的一團。
燈陽紅了眼眶,想起舊年事。崔驚樾滿口裡鬧着去看小師姐。他被吵得沒法子,領着徒弟去三清觀。
小紀筝就這麼抱着腿,坐在觀門口,瑟瑟發抖。
“你坐這幹什麼?”
“我在看星星。師父說,娘沒走,變成星星了。”
那天是她的生日……娘親的忌日。
紀筝仰起頭,看見明星碧浸銀河水。
星河倒影,俯仰成迷,落在紀筝眼眸中,是燈陽站在洞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