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裡傳出的小孩的笑聲,踢出巷子的蹴鞠,捧起來一看卻是……那是小兒鬼;
西京京郊客店随老虎出沒的打柴人,自稱有小路繞道,誰跟了他去,就會消失,隻剩下一地染血的衣服褲子,那是夥同老虎作案的伥鬼;
經常偷取宅中貴重物品,又放回原位的,喜好捉弄人的,那是宅鬼;
平素樂呵呵的人,遇喜事不喜,遇憂情更憂,人逐漸氣血兩虛,一蹶不振,那是偷人歡樂的虛耗鬼……
……
幾個蘿蔔頭聚在院裡,吃着茶點,争先恐後地同紀筝講述。
紀筝聽得眉心都擠出兩道深深的痕來。
看來,遊竄在西京……不,遊竄在人間的鬼,多種多樣,不局限于長舌鬼。
地府的門,就不能關嚴實點?
她做陰差時,是聽說過行規的。
不怕鬼厲,不怕鬼毒,怕的就是泱泱海海,又多又雜,對付不過來。就是那鬼炁壓過來,也是能把人生生腐化成一灘液體的。
還未進宮,紀筝的心情已然沉重。
有個蘿蔔頭嘴邊帶着糕點屑,非要說點不一樣的,好“争寵”似的。仰着小腦袋道:“漂亮姐姐,我聽見昨兒這裡打雷,好吓人的。”
紀筝笑了笑,又散了把糖和銅錢與他,摸摸他油膩膩的發頂。
“打雷好啊,鎮住邪祟。”
說話間,這些孩子也講得口幹舌燥,茶水點心吃得肚子圓滾滾,紀筝送他們出了側門,輕輕關門。
她轉身的背影,青衣束發。甚為潇灑。
小乞丐都覺得好飄逸,好像會飛。
幾個蘿蔔頭又你撞撞我肩膀,我給你看看我今兒得的賞,互相比較,無憂無慮勾肩搭背地家去了。
廖子明回來已是三日後。
他是趕回來的,時間上來不及的,他都讓同道口口相傳,散播開去。已經有離京離遠了的,路上若見祟怪,大都有責任感會出手,倒不用去多事。
紀筝奇了,“這麼快?”
廖子明狂灌茶水大喘氣,“我怕趕不上你進宮。”
“你要跟去?”
廖子明頂着兩個大黑眼圈,指着自己的眼袋,“不然呢?我這幾天不睡,看我這雙湖泊般美麗的眼睛,都成什麼樣了?”
紀筝撲哧一聲,笑道:“想跟。可以啊。”
廖子明一看她眼神,就沒好事。
……
廖子明女裝披着幕離出門時,幕離系口被他用紅繩另外打了五個死結。
女裝、女妝。
絕不能讓第二個人看到。
紀筝暗自憋笑。她是用江芙這個身份進宮的,為了不讓淑妃起疑,把原來的“姊妹”江承也帶上,未為不可。
崔驚樾在王府抽不開身,配合王爺“承歡膝下”,紀筝想着把刀架那伽脖子上,他都決計不會再女裝了,不如揀身邊好用的使。
聽說是“江芙”,淑妃非但不覺得死人來尋她可怕,而隻想着自己有救了,竟也派了轎子來接。
黃門看見江氏姊妹都活了,也是忍着害怕,請她們上轎。
紀筝看着是頂小轎,她和廖子明不得不擠在裡面,心中不由起疑。
廖子明輕聲道:“你疑心太重了些。”
他撩起轎簾看了一圈,含水的眸子像葡萄般剔透,蘊出似綠似紫的光彩。
“他們都沒惡意,隻有害怕。”
身上的光圈是灰色的光。
紀筝想了想,問轎子外的黃門,“娘娘以何名召我們入宮?”
小黃門不清楚,去推宮女,宮女是老熟人,輕輕道:“産婆。”
“多謝。”
紀筝絞了絞手指,對廖子明耳語如是這番。
廖子明奇了,礙着轎外有許多淑妃的耳報神,就忍住了詢問。
按理說,宮妃臨産前,要挑選有經驗的産婆。從中挑選一二靠譜的,若是得臉面的宮妃,挑個四五波也是有的。因為地位不算高,所以轎子就低調。
兩人進了蘅臯宮,隻見淑妃躺在榻上,因體肥怯熱,卧躺在那裡,叫了兩個粗膀子的宮女打扇,秋月在小桌上剝蓮子。
“娘娘金安。”
“秋月姐姐怎麼親自動手?”紀筝見了就過去幫忙,幫着秋月剝蓮子,秋月樂得丢開手,道:“怕有小人下手,飲食都得我們自己小廚房來。”
三兩句話,氣氛又熱絡了。
仿佛江氏姊妹的“暴斃”,不曾發生過。
淑妃不似秋月好說話,懶懶擡眼,“還說你二人回家,給馬匪殺了?”
“謬傳。”紀筝帶着點歉意的笑,那都是黃夫人造出來的因由,此時也隻好自己圓了,“說出來不怕娘娘笑話,怕仇家,隻得假死避避風頭。”
淑妃嗤笑一聲,不去揭她短處。
“來,江娘子,到本宮跟前來。”
紀筝擦了擦手,捏着汗半跪過去。臉旁是宮女扇子扇出的涼風,沒的讓人起了層雞皮疙瘩。
她擡起頭,看向淑妃。
這一看,紀筝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