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子明苦笑道:“前緣可以強行看。隻是要費壽命,自挖一目。”
紀筝聽了皺眉,“未免殘忍。”
廖子明笑道:“這有什麼?廖家有幾個眼睛尚存的?”
紀筝:“你不是個天才嗎?廖家允以保留雙目。”
廖子明得了她這一句誇,像是得了莫大的認可,那笑意從苦澀變作自豪,“正因我是,所以這前緣,旁人看不得,我卻看得。”
廖家從道者,從小就要犧牲雙眼,否則便不可見不容見之物事。而他不同。
所以才比旁人多了次強看前緣的機會。
廖子明既已下定決心,便推了紀筝一把,“你過去,我撫你眉眼,你可同見。”
說話時,隻聽眼珠離體的血肉之聲,還有廖子明忍痛的悶哼。
紀筝被他推在前頭,看不到身後景象,隻覺那聲音弄得胳膊起了層雞皮疙瘩。
她來不及阻止,忽地身後腳步聲,有什麼覆上她的眼睛。紀筝下意識一閉眼,眼皮上潮濕黏膩,尚存溫熱,似乎是廖子明手上沾的鮮血。
廖子明用手覆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聲音在紀筝耳邊響起,輕輕的,伴随着呼吸。每一次呼吸,都有種隐忍痛苦的顫抖。
“要看了。”
紀筝“嗯”了聲。
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感覺,她要找到紀瑄燒死她的真相了嗎?
“嗯……”
紀筝聽得一聲嘤咛,不是來自自己,也不是來自身後,竟然是跟前。
紀瑄醒了?
她雙手握住廖子明手腕,猛地往下一拉,睜眼一看。
果然,紀瑄被挑斷手筋腳筋,劇痛之下,竟是悠悠醒轉。他一雙漂亮的眼睛,就靜靜盯着紀筝和廖子明。
紀筝雙手正握着廖子明的手腕,廖子明又為了讓她一同看見前緣,而緊貼她身後站着。紀瑄冷眼瞧着,那眼神中,嗖地竄起一陣妒火,他别開眼去,冷笑一聲。
紀筝:“你還有臉笑?”
這句不知怎麼把紀瑄罵爽了,他眼裡那妒火下去了,神情倒有幾分害臊。
“我們看……”
紀筝才說了三個字,隻見紀瑄一閉眼,腮幫子微動,嘴角流下鮮血來,瞬間合了目。
紀筝沖過去,将他口中布團扯出,捏住他下巴。逼他張口,已然來不及。
她探了探他的鼻息,憋悶道:“齒間毒,已死了。”
廖子明空着一隻眼眶,血淋淋的,尚存的一目裡滿是驚愕。他也沒預料到,紀瑄的死,突如其來。服毒自盡,毫不猶豫。
比之廖子明,紀筝心中有數,知道紀瑄這不過又是向死而生。
隻是深悔,功虧一篑。
下回紀瑄重開,未必還能用同一招捕到他了。
她安慰廖子明,“先回去,給你眼睛上點藥。”
就不多說什麼了。
廖子明格外失落,一隻眼睛也是白挖了。紀筝給他施了個安睡咒,他才勉強睡去。
紀筝自己也一回生二回熟,心裡沒有太大芥蒂。讓紀瑄跑了就跑了,再抓他就是。
次日紀筝醒來,果然又回到黎府,正等上轎進宮。
她這回見淑妃,仍是老一套,将淑妃籠絡住了。
可紀瑄那頭不好将人騙來,她正思索,不料秋月沒去喊,紀瑄自己帶着趙故來了蘅臯宮,竟有自己送上門的意思。
進了蘅臯宮,喬裝成小兵的紀瑄,看見廖子明穿着幕離,正在床前假裝侍奉淑妃,他馬上心裡大不痛快,譏道:“男子何敢冒犯淑妃?”
淑妃吓了一跳,往床裡縮。躲開廖子明。
紀瑄則猛地一回頭,反手扭住,正将要趁機暗算的紀筝,給抓了個正着。
紀筝沒想到他主動送上門,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看他後背空門想再陰一手,起念突然,沒有太多的準備,手裡連件趁手的工具都沒有,空着手想給他後腦來一拳頭。
紀瑄卻驚了,“怎麼和……”
和上次不一樣。
他想了想,眼裡迸出光芒。
紀筝難以形容,他這模樣,像是信奉邪|教的狂熱信徒,猛然見到了教主似的。
似驚似了然,似痛似歡喜,似解脫似執着。
種種矛盾的神情,在他臉上來了又去。那張病得沒什麼血色的臉,先是起了層薄薄的紅暈,而後紅暈消散,變得比之前還白上三分。
紀筝看着,覺得他下一秒就能哭出來,淚水都能把她給淹了。
太像狗了。
很像小時候,她剛把他撿回來,把他當狗逗時的樣子。
“筝兒,是……是你嗎……”
紀瑄終于堅定,死死握住紀筝的手腕,紀筝腕上一圈,被擰得慘白,血流都不通了。
“來吧,打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