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是特别的。”朝夕的語氣像情人的呢喃,裡面的情緒卻淡漠至極。
“什麼特别?該不會這個瘸……”想到程鏡秋睚眦必報的性格,這人又改口:
“程鏡秋和這個療養院有什麼不可說的秘密吧?”
“誰知道呢?事情往往不是表面上看去的那麼簡單,不是嗎?”
朝夕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朝夕說完這些,轉身離開食堂。
離開兩個字對此刻的衆人來說實在太誘人,以至于他們好不容易恢複的理智徹底消失無蹤。
朝夕踏出食堂的那一刻,原本抱團的人紛紛拉開彼此間的距離,警惕地看着彼此。
程鏡秋掃了一眼這些人,滑動輪椅離開食堂。
祝北風等人跟着程鏡秋暢通無阻地走出食堂。
沒有人出聲阻攔他們,因為他們手中沒有特殊票,走或者不走,對于想要離開的人而言沒有區别。
确認食堂内的人聽不見自己的說話聲後,祝北風迫不及待地問程鏡秋:
“程道友!你真的要去九樓?我總感覺是鴻門宴。”
桑青和采桑子也跟了出來,附和:“就是,總感覺那個朝夕就沒安好心。食堂裡面那些人看你的眼神都變了!”
桑青對别人的态度變化很敏感,食堂裡那些敵視目光看得她一個局外人都頭皮發麻。
“上去看看,萬一有什麼樂子呢?”
程鏡秋沒解釋太多,輪椅朝着樓梯的方向滑去,她又突然回頭,意味深長地說:
“注意安全。”
“注意什麼安全?”桑青伸手摸摸自己今天紮的馬尾:“我們沒有拿票還能被殺不成?”
在朝夕抛出誘餌的那一刻桑青有一瞬間心動,這鬼地方一秒鐘都呆不下去,可是她很快反應過來,這分明是二桃殺三士的局。
就這些人的關系還值得被離間?
采桑子看着食堂内火藥味漸起的衆人,神色凝重:“怕就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們去活動室。”
四人抵達活動室時,程鏡秋也在陰暗的氛圍中抵達九樓。
和樓下的裝飾不同,九樓看上去像某位富商居住的大平層。厚實的毛皮地毯鋪滿整個樓層,第一道門内是坐在寬大沙發上的朝夕,他的面前擺着兩杯茶還有一盤擺放在初始位置的國際象棋。
整個客廳的裝飾以米白色和金色為主調,一盞盞射燈穩定地亮着,全然不似下面樓層那仿佛下一秒就會熄滅的白熾燈。
朝夕面前的茶杯中飄着熱氣,隔着霧氣程鏡秋看到他的嘴巴張合:
“很有膽量的選擇,但不一定正确。”
程鏡秋無所謂地聳聳肩,滑入客廳之中。
朝夕臉上浮現起溫和儒雅的笑:“程小姐,茶已經涼好,先喝杯茶?”
他的面前擺着兩個茶杯,裡面的茶水泛出誘人的香氣,程鏡秋滑動輪椅來到茶幾邊,随後端起溫度适宜的茶杯,将裡面的茶水一飲而盡。
朝夕的唇角勾了勾:“茶不是這麼喝的,需要細細地品才能品出其中的真味。”
“當它出現在我的手中,怎麼喝它就是我的選擇,不需要你來指導。”程鏡秋放下茶杯,不鹹不淡地回道。
“我一直很好奇,我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時候得罪過你?你為什麼會對我一直是這種态度?”
朝夕疑惑地蹙眉:
“我自認為對你還算不錯。”
程鏡秋嘴角扯出一個弧度:“沒什麼,我對某種人敬謝不敏,而你恰好是那種人而已。”
朝夕低低地笑起來,他的笑聲醇厚如酒:
“程小姐,你甚至沒有和我接觸過,怎麼知道我是哪種人呢?我以為,你絕對不是以貌取人的那一種人。”
“你這種人身上有一股别人沒有的味道。”程鏡秋不鹹不淡地說。
朝夕擺出一副低姿态,微微向前躬身:“洗耳恭聽。”
“就是那種,千萬朵花開到糜爛的味道,再濃烈的香氣都掩蓋不住的惡臭。”
“程小姐,你很有趣……”說道這裡,朝夕微微一頓:“你是我見過的第二個能讓我感興趣的人。或許,你現在想看看食堂到底發生了什麼?”
問題是朝夕問的,但是選擇權卻不在程鏡秋手上。
程鏡秋瞟到朝夕身後的屏幕,正好是食堂的畫面,似乎想到什麼,朝夕開口:
“放心,我剛剛放的小玩具,我沒那麼多窺伺欲,有些東西保持神秘才會增加我的解謎欲望,但是有些鬧劇既然是我親手導演的,看看也無妨。”
畫面中,宣绫想要從食堂出去,一顆子彈精準地落在她的腳邊,宣绫認出這枚子彈的主人,回身青白着臉色問:“辛錦,你想幹什麼?”
辛錦語氣冷酷:“你出去可以,但是票留下。”
“我們是隊友!你這是對待隊友的态度嗎?”宣绫難以置信地看着辛錦,辛錦不為所動:“隊友而已。”
宣绫握緊拳頭:“這件事情發展到這裡,你們難道沒發現這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陷阱嗎?這些票看似是給我們出去的機會,但實際上就是讓我們自相殘殺的契機,一旦我們開始自相殘殺,就落入了圈套之中……”
當拿到票的那一刻,宣绫意識到這根本就是一個讓他們自相殘殺的誘餌,可是眼前這些人眼中的狂熱,讓宣绫的心猛地下墜。
“陷阱?能安全地出去,别人的死活關我什麼事?宣绫,這裡不止你一個聰明人,可事到如今,我們還有别的選擇嗎?”
辛錦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他環視周圍的人一圈:
“交出你們手中的票,不然就隻能我自己去拿了。”
朝夕端着茶杯饒有興緻地點評:
“你看,即便有人看出來問題,但是人總會因為一些短期的利益而對長遠的災難視而不見。”
“你話真多。”程鏡秋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那杯茶裡面有點不應該的東西,朝夕做出一個給自己的嘴巴上封條的動作。
其他人沒有自覺交出“生機”的可能,紛紛亮出自己的武器,什麼門類都有。
宣绫深吸一口氣,從兜裡掏出自己拿到的那一張票,就近放在食堂桌子上:“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辛錦唇角往上勾了勾:“可以。”
宣绫舒出一口氣,警惕地看着辛錦,随後轉身朝着食堂門口走去,下一刻,砰地一聲響起,宣绫後背一陣刺痛:
“辛錦!”
“你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把戲太多次,我信不過你。”辛錦沒有一絲愧疚之色地說。
辛錦快速移動到宣绫留下的特殊票旁邊槍口對準衆人:“輪到你們做出選擇了。”
“我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像剛才那樣卸磨殺驢?”宣绫身受重傷的身體就在辛錦腳邊,沒有人敢把票留給辛錦。
“你們沒得選,我不是在和你們商——”辛錦突然感到一陣目眩,他手指一軟,身體不可遏制地朝着地上癱去,其他人也不遑多讓,唯獨于赫安然地站立着:
“幸好你們都留在食堂,反倒讓我省了點力氣。”
“你幹了什麼……?”
“些許氣味罷了。人可以警惕有形的攻擊,但不呼吸的人卻不存在。”于赫興緻勃勃地走到辛錦身邊,抽走他褲兜的票:
“你看,我還得多謝你這個出頭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然我怎麼把你們一網打盡呢?”
辛錦呼吸不暢地看着于赫,雙目赤紅。
“放心,隻是讓你們睡到晚上而已。”食堂中,除開于赫之外的人全部陷入深眠,他看着時鐘,安靜地等待着約定時間的到來。
九樓,茶室中。
“你看,這就是人類,令人惡心的人類。”
朝夕的聲音格外低沉,這種聲音好像能輕而易舉地蠱惑人的心智:
“一旦有機會,他們可以瞬間反目成仇,從朋友變成敵人,但是他們又是這麼愚蠢,每當靠近勝利的時候就會掉以輕心,然後被反殺。”
“這世界上,有些人每天抱怨自己是失敗者,抱怨天道不公,卻從來不想問題是不是出在自己身上,哪怕做出一絲一毫的改變都不願意。”
朝夕饒有興緻地點評完,轉頭看向輪椅上的程鏡秋:
“如果你知道是這個結果,還會選擇讓他們恢複清醒嗎?你的舉動可讓我費了不少力氣。”
“這些人明明渾渾噩噩還能多活幾天,但是現在卻被你變成了死局,活着對他們來說反而更加痛苦。”
“你做的事情根本沒有意義。有些人,哦,不對,是大部分人,甚至是絕大一部分的人,并沒有活着的價值,他們活一天和活一輩子沒有區别。”
“死不死的,根本無關緊要。”
程鏡秋從幕布中移開自己的目光:“你說得好像有那麼點道理。”
朝夕低頭看向面前擺放着的國際象棋:“時間還早,手談一局如何?”
“我不喜歡下慢棋。”
“很巧,我也是。”
程鏡秋面前是白子,白子先行。程鏡秋沒有客氣:“兵E4。”
朝夕微微一愣,程鏡秋坐在輪椅上,如果想要拿棋子,隻能選擇彎腰伸手,而如果想要把棋子挪動到其他地方,就會有幾分狼狽,她隻說話,卻不動手。
“樂意效勞。”朝夕替程鏡秋挪動棋子,緊接着朝夕看向自己的黑棋,思考片刻,兵E5。
程鏡秋不假思索地報出:“兵F4。”朝夕吃兵,程鏡秋緊随其後:“象C4。”
“王翼棄兵……”朝夕輕笑,随即王H4。
三步後,朝夕蓦然發現自己陷入被動防守的局面,場面上自己的黑子确實多于程鏡秋的白子,但是程鏡秋的攻擊速度太快,每一步都窮追不舍,朝夕不得不倉皇應對,越到後面,挪動棋子的速度越慢,額頭甚至沁出細密的冷汗。
進攻,進攻,還是進攻!
無休無止地進攻!
程鏡秋腦海中好像沒有防守的概念一樣,而這樣迅猛的進攻讓朝夕不得不被迫陷入程鏡秋的節奏。
黑方的王翼不停地受到攻擊,即便程鏡秋被吃掉了象,依然不屈不撓抓黑方的後,吃兵,抓後,繼續抓後……
朝夕單單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後就不得不将所有的攻擊全部轉化為防禦。
“馬C3,下一步是馬D5抓後。”
程鏡秋不鹹不淡地說出接下來兩步棋,朝夕凝視棋盤良久,他駭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已經變成程鏡秋手中的棋子,即便知道程鏡秋下一步棋走什麼,自己也失去了阻止的能力……
程鏡秋似笑非笑地說:“我說了,我不下慢棋。”
朝夕長舒出一口氣,他無奈搖頭:“我認輸。”
“早在三步前,你就已經輸了。”程鏡秋無情地指出這一點。
“即便我輸了,但我也不後悔和你下一局棋,程小姐,你果然是一個很有趣的人。”朝夕并不吝啬自己對于程鏡秋的評價,他掃了一眼棋盤:
“或許我們在某些地方應該算是一類人,你覺得呢?”
“手下敗将不配說這句話。”程鏡秋沒有給朝夕留什麼情面,朝夕不甘示弱:“這一次輸不代表我每一次都會輸。”
程鏡秋意義不明地淡笑一聲:“可我覺得你會一輸到底。”
此時,院長辦公室的大門打開,護士長走出來:“727,進來吧。”
程鏡秋滑動輪椅經過朝夕身邊,朝夕又看了一眼棋盤:
“下一次,我不會輸了。”
“等你能上棋桌再說這句話也不遲。”
程鏡秋說完,直接進入雲祉的辦公室,将朝夕抛之腦後。
朝夕再次看向殘局,明面上他的黑子遠勝程鏡秋的白子,但是她什麼都可以放棄,目的明确且行動精準:
“真是個……亡命之徒……”
護士長貼心地為院長關上門,辦公室中一切都恰到好處,不密不疏的布局,适宜的香氣和舒适的溫度,讓人不自覺地放松。
牆上挂着一本日曆,日曆上面的标志是生機療養院,應該是這個療養院的名字,而下面寫着一句話:“祝每個人擁有生活的勇氣與快樂。”
落款人是趙苑楚。
程鏡秋手指在扶手上緩慢移動着,随後看向日曆的月份。
七月。
雲祉目光審慎地看着面前輪椅上的女人:“程鏡秋,放輕松,我隻是想和你聊一聊,如果順利,我可以給你一個離開這裡的機會。”
程鏡秋不置可否地挑眉。
“我隻想驗證一下你是否精神正常。”雲祉開門見山。
“很顯然,我是不是正常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會給出什麼樣的結果。”
“怎麼會呢?我可是很公平公正的。不需要别的,你回答我幾個問題就行。”
雲祉坐在辦公桌後的寬闊椅子上,他的身體惬意且放松,對面前的人沒有任何防禦性的動作,但他的眼睛始終審慎地看着程鏡秋。
“不對勁啊,真的很不對勁。”
遊戲外,司空玦摸着自己下巴上長出來的胡茬,粗粝的手感讓司空玦感到一點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