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程鏡秋順暢地替祝北風說完,祝北風的眼睛猛地瞪大,随後不停點頭:“你,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我不僅知道他死了,而且他是以當時吓唬我們的情形死的,對嗎?”程鏡秋用手指點點輪椅的扶手:
“不僅如此,他的病房裡面應該布滿了血腳印。”
祝北風這下是真的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程鏡秋,每一個音都不在調上:“你怎麼會都……知道?”
程鏡秋掃了一眼祝北風:“和你一樣,我也有蔔算的能力,算一點已經發生的事情,很簡單。”
“這,這堪比祖師爺……”祝北風眼神熱切地盯着程鏡秋:“程道友,我再問你一次,你能不能加入我們玄門?玄門如今人丁凋零,連我師妹那個不成器的我師父都不嫌棄,你肯定能重新開創玄門輝煌!”
程鏡秋唇角無奈一撇,她可沒什麼功夫去玄門:
“逗你玩的,基本分析而已。”
“什麼基本分析?”祝北風眨巴眼,眼中熱切沒有散去分毫,大有程鏡秋不說出個一二三四來絕不罷休的架勢。
“首先,你的鞋底全是血漬,說明你從有血迹的地方來,而且這個血漬的形狀和你鞋底的紋路不重合,說明有兩個紋路,其中一個是昨天我們看到的血腳印,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很簡單了,你的表情倉皇驚恐但是沒有悲傷,說明死的人不是你師父也不是你的師妹,昨天看到血腳印的人就我們幾個,你覺得是誰死了呢?”
祝北風眼中的熱切徹底散去,但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更加莫測的情緒:“程道友,你是否覺得你的分析能力比玄學還離譜?”
程鏡秋轉動輪椅繼續朝着病房移動,隻丢給祝北風一句:
“我沒你師父那麼委婉,所以我隻會說……”
“說什麼?”祝北風期期艾艾地盯着程鏡秋。
“菜就多練。”
祝北風推着程鏡秋去齊紮所在的房間,采桑子師徒二人和江執也在。
齊紮的死狀極為凄慘。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某些東西在模仿齊紮的小把戲,但是最終殺了他。”采桑子分析着屋内的痕迹,得出這個結論。
桑青抱着自己不停起雞皮疙瘩的手臂:“我就住在他隔壁,我昨天晚上也沒感受到什麼特别……”
“那隻能說明,這個邪祟能力強大到讓人無法察覺。”采桑子表情凝重。
祝北風怕程鏡秋聽不明白,給程鏡秋解釋道:
“我師妹是天生靈體,就是對那種東西很敏感,小時候經常因為看到那些東西被大人懷疑有病,後來我師父收養了她。”
程鏡秋點點頭。
“這棟樓的陰氣還在增加。”桑青難得臉上不帶笑:“以這種陰氣程度來說,我們離死隻有一步之遙。”
采桑子輕歎:
“原本這座樓的風水就是極陰,加上身處這棟樓的病人要麼是精神病人要麼被變成了精神病人,而精神病人的負面情緒持續增加陰氣,如此循環,形成了巨大的磁場……而且我懷疑護士給的藥也不是減輕病情而是加重病情的……”
“現在最關鍵的是,阻斷這種循環,否則……我們都是擺放在供桌上的祭品。”采桑子神色無比凝重。
“風水,真的不能改嗎?”程鏡秋單手托腮問。
采桑子緩緩搖頭:“北風說得雖然誇張,但是大略上是沒錯的。改這裡的風水等同于和閻王爺掰手腕。”
“一點都改不了?”程鏡秋确認道。
“即便可以改,也隻是細枝末節,改變不了氣整體的流動方向,于事無補而已。就好比滔滔洪水之中我取出一瓢水一般。”
采桑子在腦海中回想着這個療養院的構造,心中萬般無奈。
即使他通過強化石增加了自己的道行,可是對于這個局面而已,依舊是杯水車薪。
“即便,那些精神病人好轉也不行?”
“什麼?”
采桑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叫做精神病人好轉?他們怎麼可能好轉?”
藥物控制,精神控制,再加上晚上的精神折磨,心智極度強大的人也隻能保持自己的清明,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好轉。
那些7開頭的病人,除開死掉的齊紮,和那個莫名其妙被偏愛的朝夕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已經出現一些精神病的初兆。
采桑子師徒三人也是避開了付醫生的精神催眠,同時有些許本事傍身才能維持神智清晰,不然哪怕是像江執那樣有藥物傍身,而且意志堅定的人,也已經昏昏沉沉,行動困難。
當然,眼前這個分明吃了藥卻看起來毫無影響的程鏡秋才是最大的怪物。
“沒什麼,我剛剛在藥房把藥換了。”程鏡秋随口說出一句話,卻把祝北風師徒三人吓了一跳,齊聲道:
“換了?”
“這些藥隻需要重新分配一下,就是治病的好藥。”
程鏡秋解釋一句:
“牆壁上的味道會最大程度誘導人的精神,而那些藥物如果對症下藥,剛好就是治病的,可惜那些藥都是打亂了順序的,以至于從救人到殺人不過一線之隔。”
從程鏡秋換完藥之後對護士的觀察來看,那些護士根本看不懂藥片和對應的藥方,而現在付醫生已經被逼瘋了。
“你會藥理?”祝北風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先吃驚哪件事,程鏡秋連藥理都精通恐怕是最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
“久病成良醫而已。”程鏡秋沒再繼續解釋。
“這棟樓最大的能量來源就是所處其中的人的癫狂,如果大家都可以恢複神志——”采桑子在心中飛快估算着:
“大概能夠撐到這個副本結束。”
“那我們還繼續改風水嗎?”祝北風不自覺地詢問程鏡秋的意見。
“不急,牌要一張一張地出。”
程鏡秋的耳朵輕輕一抖,又是那個似有若無的腳步聲。
*
宣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清醒還是糊塗,有很多時刻,她甚至沒辦法分辨自己到底是活着還是死了。
光怪陸離的畫面一幀幀從腦海中劃過,每當她想要思考的時候,思緒就像被不知名的大手扯碎,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隻是像一個老舊的機器,被動地聽從着什麼人的指令。
“吃藥!”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聲音,宣绫緩慢地睜開自己的雙眼,脖子僵硬地朝着聲源的方向移動,眼睛終于定格到藥片上。
吃藥?
什麼是藥?
宣绫木讷地伸出手夠到這顆藥,看着手心裡的藥片,宣绫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做出吃這個動作,機械化地擡手放到自己的嘴邊,生澀地将藥片吞下,喉嚨冒出一股血腥氣,宣绫呆滞地重複着:“我的肚子破了,我要吃藥。”
意識再度陷入一片泥濘沼澤之中,宣绫靠着病床的鐵欄杆,像是坐在一艘漂泊的小船上。
宣绫覺得自己置身在一個離奇的萬花筒裡面,天旋地轉,眼前時而斑斓時而昏暗一片,腦袋被割裂成無數塊,劇烈的撕裂感讓她恨不得從世界消失。
漫長的折磨之後,宣绫下意識動動自己的手指,力量從四肢百骸延伸出來,混沌一片的大腦陡然清明起來!
宣绫蹭地瞪大眼睛,環視四周,心中一陣後怕:“千防萬防,還是中套了——”
明明第一天沒有吃藥,可是還是被那個付醫生下了精神暗示,經過一夜之後,徹底失去了自我意識。
“我是誰?”宣绫在内心問自己。
“我是宣绫,我被卷入了一個無限流的世界,一旦在這些世界裡面死亡,現實中的我就會死亡。”
宣绫吐字緩慢,以此來捋清楚自己的處境:“而現在,我在一個療養院的副本中。”
“不知道辛錦他們怎麼樣了。”宣绫望着自己房間的那一隙天光,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快點從這裡出去,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種比死還難受的地方她一秒鐘都呆不下去。
晚飯時,宣绫拖着疲倦的身軀來到食堂,雖然手腳發軟,神志卻清明不少。
江執休息一天後也恢複體力,和程鏡秋等人一起來到食堂。
才踏入食堂,衆人就覺察出不對勁,食堂中是正常的食物香氣,魚香肉絲,茶葉蛋和香噴噴的米飯。
這反而是最不正常的事情。
“今天的飯這麼好心?”桑青有些不習慣,昨天那如潲水一般的食物讓人吃得印象深刻,陡然變得如此正常……
“就不能是每頓飯都這樣?”祝北風敲開雞蛋,隻見打飯的人雙眼凝視祝北風,好像他敲的不是雞蛋,而是那人的金飯碗一樣。
“看來,這晚餐确實不是食堂想提供的。”
祝北風在那人如殺人的目光下慢條斯理地吃着雞蛋,混像是在吃着什麼饕餮大餐。打飯的人惡狠狠地瞪祝北風一眼,随後扭過頭去,不再繼續看祝北風幾人。
祝北風才端着餐盤坐在餐桌前,一陣整齊劃一的鼓掌聲突然響起,吓得吃飯的人紛紛放下手中的筷子。
“歡迎院長!”
一向對病人惡聲惡氣的護士态度大變,聲音激動中還隐含着崇拜之情,雙手不停互相拍打,眼光中的熱切如有實質。
被稱為院長的男人如摩西分海一般穿過人群,在病人面前顯現出他的真容。
這位院長的容貌極為不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神話中的太陽神,高大且健美的身軀,銳利卻不失缱绻的雙眸,整張臉散發出神聖而淡漠的光輝,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拜倒在他跟前,俯首叩拜。
祝北風小聲問身邊的桑青:“你不是最喜歡帥哥?怎麼這個你沒感覺?”
桑青搖搖頭:“這個太違和了,在這個處處是死局的地方,怎麼可能出現這種類似于太陽一般耀眼的人物,這比祖師爺去拜佛更讓我吃驚。”
采桑子輕敲桑青的頭,力道不重,隻是作為對祖師爺不敬的懲戒。桑青委委屈屈地捂住頭,試圖反駁,此時,那位院長走到食堂中間,開口:
“我姓雲,你們可以叫我雲院長,或者雲醫生。”
程鏡秋表情不變,手指互相摩梭着,他姓雲。
雲院長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程鏡秋身上,雖然不知道是誰讓這些病人恢複清醒,但最有可能的罪魁禍首,肯定是這個輪椅上的女人。
雲院長環視一圈:
“我知道你們都很想離開這座療養院,原本以你們的精神狀态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今天我破例給你們一個離開療養院的機會。”
說到這裡,他的目光移到身後的朝夕身上:“這位朋友為你們争取來了這個機會,希望你們不要錯過。”
離開的機會!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死死鎖定在雲祉和朝夕的身上。
雲祉用手輕輕掩蓋住自己的鼻子:“具體的規則,就由朝夕轉達吧。”他厭倦這裡的氣息,轉身離開了食堂,來去如風,留下的話卻把大部分人心裡攪得天翻地覆。
再好吃的飯菜在這一瞬間都失去了意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朝夕身上:“到底是什麼離開的機會?!”
“那麼,宣布一下規則。”朝夕不緊不慢地開口:
“這裡有一些特殊的票,你們可以每人領一張。”
朝夕從口袋中取出一些剪裁好的白紙放在面前的餐桌上。
“領這個有什麼用?”
“每個人隻有一張票,而你們需要收集别人的票,在今晚九點前獲得最多票數的人擁有離開這座療養院的權利。”
不少人看着朝夕手中的票,蠢蠢欲動。
“最關鍵的問題是,獲得票的方法是什麼?”有人問出了大家最關心的問題。
“什麼方法都可以,如果你能言善辯,可以說服别人,如果你武力值超群,也可以選擇以武服人,當然,院長不希望好好的一樁喜事染上人命,所以不可以直接殺人。”
朝夕沖人群解釋着規則。
“如果有人死了,那麼殺人的人也會失去資格。”
“那麼,還有什麼問題嗎?”朝夕擡頭看了眼牆上的挂鐘。
“如果不領呢?”江執提問。
“不領視為自動放棄這次機會。”
說到這裡,朝夕帶着打量的目光環視着周圍,唇角的笑意加深:
“各位,這是我為你們争取到的權利,相信我,你們隻有這一次機會,現在開始領票,你們隻有兩分鐘的時間。”
大部分人一窩蜂地跑到朝夕面前,你推我搡,生怕自己拿不到票。
甚至有人試圖拿走第二張,但手觸碰到第二張票的時候,就像是摸到熊熊燃燒的火堆一樣,被燙得面色猙獰。
“不要太貪心。”
眼看着桌子上還留下九張票,朝夕望着沒有拿票的幾人:“你們确定不要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嗎?”
“這可是,完好無損從這個地方離開的機會。”朝夕吐字很慢,語氣分外誘惑。
除開死掉的齊紮和沒有出現在食堂的三個人,沒有拿票的就隻有程鏡秋一行。
采桑子看程鏡秋沒有開口的意思,緩緩說道:“我比較有自知之明,這種好事輪不到我頭上,還是算了。”
溫褚得意洋洋地看着程鏡秋:“如果不是朝夕哥,我們哪裡來得這麼好的機會?有些不識好人心的人還是死在這裡比較好。”
程鏡秋看他和空氣沒有區别。
朝夕面前剩餘的特殊紙片消失無蹤,朝夕意有所指地看着程鏡秋:
“對了,院長願意額外給你一個特殊的機會,十五分鐘後去九樓,院長要見你。”
“憑什麼?”
處于生死邊緣的衆人沒想到他們還需要拼命争奪一番,可是程鏡秋卻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特權。
敵意從未如此精準地指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