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江昊在學校附近租房子,這件事是聞顔自己決定的,但找房子他交給了助理。對聞顔來說,即使是在寸土寸金的上海,這筆錢也實在算不得什麼,給助理唯一的要求是找一個安靜的、幹淨的,适合學生學習的地方。
他其實想過江昊會不要。
這條巷子很黑,路燈都被藏在茂密的樹葉裡,照不亮什麼。聞顔拿着那隻禮品袋,一邊抽煙一邊往裡走。
樓的号數是從小往大排的,聞顔很快就走到江昊住的那一棟。樓外的灰色水泥牆上,藍底白字的樓牌标識已經很舊,數字被塵土蒙上,但仍然能夠看清,上面寫的是44弄。
門大敞着,聞顔走進去。
燈是聲控的,暗黃色,不怎麼亮了。樓裡沒有電梯,步梯是水泥和磚砌成的,邊緣因為被踩踏了太多次,被磨得有些圓。樓外有幾棵很高的法國梧桐,盛夏季節,枝丫錯落生長,快要伸進樓道裡。
聞顔一直走到頂樓,他站在門外,擡手敲了敲。夜色靜谧如水,聞顔分神從連廊朝外看,他等了一會兒,又敲了一次。
房間裡總算傳來腳步聲,有些生鏽的門被人從裡一把拉開,江昊看見聞顔站在門外,有些驚訝地問:“怎麼回來了?”
“不用換鞋,也沒鞋換。”他側過身,讓聞顔進來。
這裡是一個閣樓,層高比一般的房間低一些,擡眼便能看見傾斜的房頂。
室内比聞顔想象得素很多,房間很小,進門就是一個廚房,水池邊放了一些青菜。旁邊是窄小的衛生間,衛生間外擺了一張大床,床的左側有一扇打開的塑料門,門外是一個露台,亮着燈,還擺了一張小方桌。
聞顔走近一些,看見桌面上放着一本翻開的書。
“我剛剛在看書。”江昊把那扇塑料門又推開一些,示意聞顔進來。
腳下是水泥的地面,露台上除了書桌,還放着一個晾衣架,幾件衣服挂在上面,随着風輕輕晃動。
層疊的嫩綠葉片散發淡淡的青澀香味,就那樣觸手可及地出現在聞顔眼前。即使現在已經是秋天,上海濕度仍然很高,空氣如同一池溫水。
江昊在書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兩隻手來來回回轉着自己的那隻老年機,望向遠處的樓房。
夜色把他包裹起來,有一瞬間,聞顔想到幾個小時以前,獨自站在小廳門邊的江昊。
明明是孤立無援的場景,他卻好像一點也不着急,不孤獨。
聞顔走到他身邊,也坐下來。
這時他才知道江昊在看什麼,樓外的幾棵法國梧桐,樹頂差不多也到天台的位置,坐在這裡,星羅棋布的街道好像一幅在眼前展開的畫卷。
“是不是很好看?”江昊悶悶地說。
“好看。”聞顔把手裡的禮品袋放下,推到江昊面前。四四方方的紙袋子就這麼立住了,他一句也沒解釋,似乎不在意江昊收不收或者拆不拆。
江昊偏了下頭,沒動那隻袋子,隻問:“為什麼送我這個?”
“道歉啊,”聞顔說,“剛才我話說太急了,不是要怪你的意思,今天的事也是因為我,連累你了。”
他說完,江昊側過臉,有些不解地問:“那也是他們做的事,又不是你做的,你為什麼要向我道歉?”
“而且是你帶我來上學的,”提到這個,江昊不知道怎麼低了低頭,聲音小了一些,“明明是我要謝謝你。”
“那我不這麼說話了,我就是想送你東西,我這麼說你收嗎?”聞顔擡起眼,和江昊對視幾秒,他才愣愣地哦了一聲,把那隻禮袋拿到自己面前。
他一邊問着是什麼,一邊小心地打開。
袋子裡還有一隻禮品盒,盒子打開,黑色的泡沫中剛好放下一隻口琴。
“想到你當時吹那個豆子,我感覺口琴可能也差不多吧。”聞顔觀察着江昊的表情。
他拿出那把琴,舉高了一些,借着更亮的月光看。木質的漆面無比光滑,似乎還會微微反光。
“真的不是什麼特别貴重的東西,收下吧。”聞顔看得出他喜歡。
一把這麼漂亮的口琴。這是江昊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得到的禮物,他猶豫了一下,握着琴看聞顔:“謝謝。”
“裡面還有一本教你怎麼吹的冊子,不過我買的是最簡單的那種,挺好吹的,你現在就可以試試。”
聞顔指了指琴,“知道是怎麼拿的嗎?”
江昊看學校裡的老師吹過,他按照記憶裡的樣子拿起琴。聞顔撥了下江昊的手指,幫他把琴拿得更标準一些。
“食指和拇指夾住就行。”
“這下面有标是哪個音,你吹的時候嘴放松,口型要圓一點……”
聞顔簡單說完,江昊自己試了試,一下就吹出一個很标準響亮的音。
兩個人對視着,笑了下。
“我說和你吹豆子一樣吧。”
江昊繼續嘗試,把每個音都吹了一次。然後他開始試着吹曲子,于是一首斷斷續續的《歡樂頌》在聞顔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