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城睡去,皎月無言。荒野之上,一座高塔靜靜矗立着,天地寂寥,唯有遠處會偶爾傳來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怪異嗚咽。月光稀薄地灑在塔身,猶是誰人的垂憐。
這座高塔便是青林黑塞的據點之一——罪塔。
高塔内部,燭火搖曳,光影斑駁,長長的走廊上回蕩着低沉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人的心弦上,引發出不安的共鳴。幾個高矮不一的身影在陰影中穿梭,他們的眼神閃爍不定,似乎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十三個黑影穿過走廊,在一張木質長桌前落座。其中一人,身着黑色鬥篷,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陰影之下,隻露出嘴角那抹神秘的笑。他坐在長桌的盡頭,燭光将他的影子拉長,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那人簡單清點了一下參加長桌會議的人數,随後拍了拍手,一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老仆走了過來。老仆當着衆人的面将手中的密信拆開,畢恭畢敬地低下頭,把信紙擺在了首領面前。
“罪首大人,我們從「孩兒歸所」中提取出來的怨念頗有成效,這些怨念形成了一隻「古墳相」的胚胎,初次在燭級庇護所中釋放,就殺死了百餘人。”一個頭上滿是疤痕的光頭興沖沖地向首領邀功,他那張狂的笑容令人膽寒,仿佛被殺死的一百多人,隻是一串無關緊要的數字。
所謂孩兒歸所,其實就是一個抛屍地,在末日到來前的舊時代,人們出于某些原因,會将有的嬰兒丢棄在一座專門的石塔之内。在這些石塔旁,往往會立起刻有「孩兒歸所」、「嬰兒塔」之類文字的石碑,來表達抛屍者對死嬰的同情。
然而,被剝奪生命的怨念豈是一碑一塔就能平息鎮壓的?這些從出生起就被憎恨的嬰孩,注定沒辦法生存下去——他們的父母或是将他們燒成灰,或是剁成泥,更有甚者會直接将活體丢入塔中,任其在屍骨之上自生自滅。
嬰兒塔上沒有門,隻在靠近塔頂的位置開着一個小小的窗口,為的就是防止僥幸存活下來的嬰兒逃走。不過就算他們逃走了也沒關系,因為這些石塔全部位于荒郊野外,嬰兒不可能活下來。
長此以往,嬰兒塔中的怨恨積重難返,青林黑塞正是看上了這一點,才決定拿它來制造摧毀庇護所的武器。
“可惜,那隻胚胎沒能回收成功,最終還是自行消散了,我們的方法或許需要進行改良。”另一個戴着金色舞會面具的長發女子頗為惋惜地說道,可是從她的眼裡看不到任何情緒變化。
“也許我們應該給「孩兒歸所」供給更多的血肉,罪首大人你說呢?”
十二個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集到了那個身披黑色鬥篷的首領身上,他們的視線無不透露出一種期待和緊張。而這位神秘的首領則沉默不語,靜靜地閱讀着手中的密信,他的嘴角原本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但随着信件内容的展開,這抹笑容逐漸消失不見。
片刻之後,罪首緩緩摘下了一直戴在頭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張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恐懼,而變得蒼白如紙的臉,那一雙绯紅色的眼睛,仿佛要滲出血來。他的臉色陰沉得吓人,壓抑着怒火責問道:“是誰,以青林黑塞的名義向蠟炬城送出了挑戰信?自己站出來,否則你會死得很難看。”
“是、是我…罪首大人。”之前邀功的那個光頭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子,妄圖狡辯說,“反正咱們手上有那麼多怨念,就算把它們全做成「古墳相」胚胎,也足夠拿下蠟炬城了吧?”
“你難道不知道,蠟炬城中有個能夠通過文字知曉一切的人嗎?他能循着信上的字迹找到這座罪塔,你覺得就憑我們這一個小小的據點,能夠戰勝未嘗敗績的「點燈人」楊金柝?”
“你是說那個曾經憑借一人之力抵擋「血月屍潮」的楊金柝?他不是在恒級的「太.陽.城」嗎,怎麼下放到燭級庇護所了?”
“你個蠢貨,他是因為……啧,廢話少說吧,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得趕在蠟炬城的人找到罪塔之前主動出擊。”被稱作罪首的人撚了撚鬓角的頭發,将那封密信放在燭火上點燃,拉上兜帽遮蓋住臉龐說,“總部有令,如果我們敗壞了青林黑塞的名聲,就把整個罪塔的所有人都拿去獻祭。這次行動,隻許成功不許失敗,明白了麼?”
“這麼嚴重?我…我現在可以退出嗎?”那個光頭向罪首求饒,他看上去有些後悔了,他不久前才晉升為幹部,沒想到這麼快就犯了禁忌。
罪首也并沒有要寬恕他的意思,直接對身旁的仆人說:“首先,把這個自作主張的蠢貨丢進「孩兒歸所」吧。”
于是,荒原上再次傳出一聲嚎叫,幾隻驚飛的鸺鹠飛上夜空,它們俯瞰大地,無法理解地面上那些“人類”,為何會在半夜遊蕩。
而在另一邊,蔣身遙已經在寝室的床上躺下了。他把枕頭豎着放在背後,靠着枕頭倚在床頭,凝視着正對面的牆壁。那裡或許原本貼着前主人用來激勵自己的名言字條,可現在隻剩下零星幾塊撕不掉的灰白色紙漿了。
頭頂的白熾燈很刺眼,可他并不想将其熄滅。長夜漫漫,他卻難以入眠,多一盞孤獨的燈光,倒也算是個陪伴。
他又一次伸出右手撫摸自己的臉頰,先前的遭遇曆曆在目,現在卻沒有一絲異常。連他也搞不懂自己究竟是何種存在了——燒傷的右手早已恢複,不合常理的孔洞依舊留在手心,他透過那個洞看着白色的床單,回想着來時的路上,自己和何近安的交流。
“按照你的說法,我現在處于生與死的疊加态?這……實在難以置信。”
“就為師的經驗來看,十有八九是這樣。我曾經也接觸過和你很相似的人,但是,你終歸和他們不一樣。”
“那,我到底是什麼……”
“你是什麼,取決于你的心。”
“我的心?”
“樣貌形态的改變尚可恢複,而心一旦改變,就很難回到從前了。”
“……我不明白。”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實力高深的人都喜歡說謎語麼……
少年整理着腦海中的思緒,眼皮漸漸變得沉重起來。他迷迷糊糊地睡去,殊不知遠方的某處,他的老師正在進行着一場唇槍舌劍的争辯。
“何近安,你知不知道你包庇的那東西殺死了我的多少弟兄,你難道不打算給我一個交代嗎?!”
“在下說過,那些人是由我殺死的,與那個少年無關。”
“若不是那東西把他們感染了,我的弟兄們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
淩晨三點,漆黑一片的蠟炬内城,城中心的那一點光亮十分顯眼。唯一開着燈的房間正是逐光會會議室,一名身穿盔甲的男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話裡話外都在針對坐在對面的長發男子,已是神情激憤面紅耳赤。
相反,那名長發男倒是顯得淡定許多,他把一封挑戰信丢在會議桌上,從容不迫地說:“六小時前,楊老收到了這封來自青林黑塞的挑戰信,與此同時,一隻「古墳相」胚胎出現在了内城區,可以确認的是,這正是他們所為。
而在當時,是那個名叫蔣身遙的少年及時牽制住了它,才沒有讓它在城内為非作歹。可以說,要是沒有他,這次事件的死亡人數很可能會翻幾倍,你不能因為折損了手下就在這裡公報私仇。”
“這隻是你的一面之詞,我還是相信我的親眼所見——那東西殺了人放了火,還殺掉了前去制止的護衛。我能和部下共享視覺,我說的才是事情的真相!”
“請注意你的措辭,楊老最厭惡仇視同胞的人。”
“少拿那老東西壓我!同胞?那玩意也配?”
眼看一場惡戰即将爆發,一名留着姬發式的妙齡女子緩緩吐了口煙圈,她用手中那柄又長又細的煙杆敲了敲桌子,不徐不緊地說:“不管怎麼說,那個少年的确殺掉了前來探查的護衛,這一點不可否認。但他也阻止了危機的升級,妾身看來,倒算是将功補過。”
“那我死去的弟兄們算什麼?笑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