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忍痛一邊咒罵,這煩人的怪物,死都不叫人死個清淨!
大概是不滿意人類生命體征的恢複速度,那些菌絲一樣的細滕開始原地分裂,密密麻麻地覆上青年的臉頰。
堆了滿屋的藤蔓徹底淪為看客,一雙雙複眼折射出萬種情緒,多的是怨恨、嫉妒還有不解。越是這樣,它們的叫嚣聲越是刺耳,就在紀辛因為疼痛難忍皺眉的時候,幾道藤絲射向屋内——所有鼓叫的藤蔓被瞬間掐斷,一截截從屋頂掉下,鋪滿地毯。
偏在這時,紀辛忽地睜開了雙眼。
失去血色的青年無暇欣賞周遭的慘狀,不知道從哪裡擠出最後一絲力氣抓起手邊的燭台,二話不說朝自己面部上方那些瘋狂蠕動的纖弱藤絲砸去,竟然幸運地将其掃落一大片。
徹底力竭,再次失去意識的之際,紀辛終于再度放心:
這下, 脫離計劃總算萬無一失了吧......
*
别墅的木地闆咯吱咯吱地響動,形容狼狽的男人在滿屋狼藉裡一點點恢複成人形,一身濕冷的粘液沾在身上仿若剛剛從實驗器皿中爬出來。
他的視線死死凝視在青年慘白如紙的臉上,一大堆信息在腦海中炸開。
紀辛,屬于他的人類,他的妻子。
再次欺騙了他。
甚至在生命最垂危的時候,一把推開了自己。
顧律弛終于不再無動于衷,猶如鷹攫兔子一般猛撲到青年身邊。在真正觸碰到對方的時候,卻無比輕柔地帶着紀辛的身體回到二樓主卧,将他慢慢放回到床上。
男人半跪在床頭,微微颔首。
從前那些激烈翻湧的殺意和戾氣已經被強行壓下了,黑白不明的眼球在好幾次鼓跳後終于歸位,男人又恢複成英俊深沉的模樣。不過他足足有三分鐘沒有眨眼了,仿佛紀辛不在,所有拙劣的模仿都失去了必要。
顧律弛的視線一刻也沒有從青年身上移開過。
其實,現在的人類看上去乖多了。
乖到一動不動,乖到......顧律弛僅需要一個傾身就能攝取到他身上的氣味,再靠近一點就能肆無忌憚地探入他的唇齒,攪動舌.根,吞咽那些叫他欲罷不能的津.液了。
顧律弛偏偏維持原本的姿勢,好似五感阻塞,之前那些令他抓心撓肺的誘惑竟然影響不了分毫。他的整張臉龐就像是冰鑿出來的,微微側頭,眼眸深處的空蕩蕩的,仿佛沉澱着一股陰恻恻的不解與迷茫。
他不明白,這次為什麼不需要克制,那些洶湧不絕的欲念竟戛然而止。
正如他不解為什麼紀辛不惜用一種笨拙且痛苦到極緻的方式離開自己。
一想到這裡,顧律弛内心深處最為惡劣陰暗的本能被喚醒,刹那間,紀辛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個眼神撞進腦海——本該虛弱頹靡的雙眼中折射出來的不是旁物,而是坦蕩直白、不加以任何掩飾的得意還有......厭惡。
顧律弛第一次意識到,往日裡紀辛含笑的眉梢眼角卸下僞裝後可以變得這麼冰冷銳利。
作為幾乎沒有軟肋的物種,顧律弛竟然在那樣的視線下生出一種被扼住咽喉般的窒息感,他仿若湮沒在人類本色盡顯的目光中,數度沉浮,越陷越深,又覺重新被封印回無垠的荒漠中,生命浩瀚而抗争徒勞。
顧律弛倏地閉上雙眼,停止回憶。
即便再難以相信,男人也隻能選擇接受事實:
他遠比自己設想的更在乎這個人類。
他無法接受對方的離開。
縱使被欺騙,被愚弄、被厭惡,被.....抛棄,他也不得不承認面臨紀辛垂危的瞬間,自己已然完全失控。而對于一個慣于掌控萬物生死、視所有人類如蝼蟻的怪物來說,這種失控無疑是一件極其瘋狂又危險的事情。
——他不惜損耗了半數修為。
“顧律弛,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對于我占有欲的根源,其實是因為......喜歡?”
男人支起上身,側目沉沉地看向人類的睡顔,忍不住重新思考曾經的問題。
有那麼一度,顧律弛的表情毫不自知地扭曲了一下,眼前仿佛出現幻想。暖融融的燈光下,紀辛含笑走來,正如尋常一樣。一雙淺色的瞳孔被層薄薄的水霧浸得很亮,宛若二人不知道第幾次唇.齒.相接後,人類失神又專注地盯着他瞧。
顧律弛隔着扭曲的時空與其對視,隻覺胸腔深處“砰——”地迸發出無窮盡的酸澀和脹痛。
良久,男人深長地呼吸幾下,緊抿的唇縫開啟,學着記憶中紀辛唇齒開合的幅度,
無聲地重複了一句:
......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