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時天色漸晚,閻鐵珊熱情招待三人住下。
獨孤一鶴邀了西門吹雪手談,比試或許不成,但借着圍棋坐而論道總是可以的。
到第二日陸小鳳和花滿樓用完飯時,西門吹雪都還沒有回來,聽下人講,他同獨孤一鶴昨晚在涼亭坐了一夜,今晨時還在交談着。
如今這時節春風還帶着冷冽,但習武之人,就是凍個一晚那也不是什麼大事。
等他們吃過早飯,再去拜見,鐘芙早已經備好了茶等着他們過來了。
茉莉花茶帶着一股子特殊的香氣,花滿樓舉杯飲茶前先聞了聞,贊道:“好香的茉莉。”
茉莉開在夏日,這時節可沒有新鮮的茉莉花,看來這時去歲窨制的。
“閻老闆的這裡自然有的是好東西,我是借花獻佛,兩位不嫌棄我寒碜才好。”
花滿樓覺出這個上官丹鳳同那個上官丹鳳的區别來了,假的上官丹鳳視旁人有的為自己的,話裡話外閻鐵珊是偷盜家财,是為家奴,真的上官丹鳳并無此意,言談之中也并不以自己皇族血脈為傲,似乎“平易近人”。
——鐘芙原本就不是真正的上官丹鳳,自然沒有公主架子,何況一個亡了五十年的王朝,又哪裡擺的起架子,那不過都是糊弄人的東西。假如到現在還看不清現實,放不下那點虛榮,結局也就跟他們扮演的大金鵬王無異了。
陸小鳳對她道:“陸某這次來,是想請公主解惑的。年初,在下受人所托調查金鵬王朝一事,委托人自稱‘上官丹鳳’,和公主你長得一般無二,如今我和花兄心底猜測,那人是上官飛燕假扮的,可對?”
鐘芙點頭:“陸公子猜得不差,飛燕是我表妹,自小和我一起長大,又從别處習得口技,說話口音也和我像了個十成十,連親近之人也察不出區别,假扮起我來并不難。”
聽到肯定回答,陸小鳳五味雜陳:“好吧,我從上官飛燕處聽到的是這樣一個故事,在下講給公主聽。”
“願聞其詳。”
他兩條眉毛輕輕皺起,表情倒不至于太沉重:“故事是這樣的,金鵬王朝的小王子從海外逃往中原,他的亡國财産分作四份,其中三份都被三個大臣分走,那三個大臣從此銷聲匿迹,小王子苦恨惱怒,隻在一年前才終于查到當初三位舊臣的下落,他隻想要一個公道。”
“所以托了陸公子你來?”
陸小鳳點頭,笑容漸漸苦澀:“可等我好不容易趕到關中,才發現事情似乎變了樣子,丹鳳公主,你能不能給這個可憐人一個真相,倘若就叫我這麼渾然無知,那可真是比殺了我更難受。”
昨日在席間,她并沒有給自己真相,陸小鳳猜測她是不想讓世人知道她王朝後裔的身世,畢竟其中還牽扯到一大筆财寶,眼下上官家隻剩兩個女孩,消息透露出去對她們總歸不利,陸小鳳能理解她拒絕給出真相的理由,其實也做好了準備她不會坦然相告。但今早上她主動相邀,陸小鳳哪裡又忍得住不去問呢。
皇族身份太敏感,又牽扯寶藏,越少人知道越好,但兩人已經深涉其中,瞞不瞞也沒什麼必要。
“我不願對外人說起,但兩位公子口風嚴,何況上官飛燕已經把你們裹挾到裡面來了,告訴兩位也無妨。”
“其實金鵬王朝的故事裡,過錯方并不是三個托孤大臣,而是那個小王子,小王子拿到财産便就此隐姓埋名,在江南龜縮不出,從來沒有想過複國計劃,說來其實是他負了獨孤一鶴、閻鐵珊、霍休三人。”
“小王子心知自己做不了皇帝,也從來不敢奢求複國,他們手裡的複國财富不屬于霍休等人,但也不屬于王子自己,隻因财富是用來複國的,他心知自己本事,所以從來不去尋找三個大臣下落。但他不想要,偏偏有人想,霍休左了心性,非想着占為己有不可。他先是授意飛燕殺叔害姐,後引了兩位來想要借刀殺人,又借着霍天青挑動峨嵋,隻是他算漏一點,我偏偏未死,等我先兩位一步找上閻老闆,其實問題就好解決了。”
陸小鳳默默飲茶,得虧上官丹鳳反應得快,不然他們還不知道要在這件事情裡充當一個什麼樣的醜角。
花滿樓心想,其實上官丹鳳也不過十八九歲年紀,面對強敵,先是隐匿行蹤,韬光養晦,後暗地裡剝絲抽繭,尋找仇家蹤迹,準備妥當再将人一舉擊潰。她雖然未談及其中複仇過程,但想一想就知道必定是兇險萬分,何等樣的心性、智謀,才能完成這種大事,和她面對的那種困難相比,他忽然覺得自己那點愁緒都算不了什麼了。
他不由得贊了一聲:“公主真乃奇女子。”
陸小鳳亦有所感歎:“去歲青衣樓在各地鬧出事來,現在想想隻怕都是奔着公主去的,還好公主先找上了閻老闆,不然……”
不然他帶着西門上門去,還不知道要怎麼收場,霍休既然想要珠光寶氣閣同峨嵋的财富,那這兩人必定不能活着,想要一并對付他們二人需得有強援,可憐他還眼巴巴地去求了西門出關。
鐘芙這時忽然問他:“聽聞陸公子同霍休是好友?”
陸小鳳臉皮一抽,忙自證清白:“公主放心,在下也不是那等助纣為虐之人。”
鐘芙笑笑:“我不是懷疑陸公子,霍休那人連陸公子這樣的朋友也算計,我想就是再好的朋友也要離心離德了,我隻是想到此刻都是我自己在說,一面之詞,或許不能取信,霍休雖已死了,但霍天青還活着,陸公子和花公子可去‘天禽門’一問,想來也能驗證真相如何。”
陸小鳳看鐘芙面上帶笑,仿佛真是一片體貼心意,瞧着再純良不過了,可他隻覺牙疼。
心下咋舌,這公主分明不懷好意,他同天禽門的山西雁是多年好友,知道那一門的門人最為護短,又多心高氣傲之輩,他再上門去問,豈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把人臉皮揭下來往地上踩。他也見過霍天青,他名聲在外,此舉倒真是殺人誅心了。
不過想想,上官丹鳳一家被他們這些人害得如此慘,霍天青還活着已經足夠走運了。
說到這裡,陸小鳳不免想起已經死去的蕭秋雨,他同上官飛燕關系匪淺,隻怕當初坑害上官丹鳳一事也有他的參與。
陸小鳳神色幾分黯淡,又聽“上官丹鳳”說道:“真相如何,想來幾位也都清楚了,還請替我保密,在下感激不盡。”
陸小鳳、花滿樓應了。
陸小鳳很是誠懇:“事情進了我耳,再不會出了我口,陸某定會為公主守住秘密。隻是令妹當初那般高調請人,如果有心人想要探查,未必查不到事情真相。”
花滿樓也道:“公主有珠光寶氣閣庇佑,日子還安穩些,不過日後還是要小心行事,難免有一些心懷歹意之輩。”
其實鐘芙沒打算再用上官丹鳳的身份,正像他們說的那樣,這個身份會引來一些麻煩,不至于傷筋動骨,但光是應付一些蠅營狗苟之輩也夠叫她心煩的了。
“謝過兩位好意,我打算帶着雪兒離開這裡,也算避一避禍吧。”
花滿樓和陸小鳳都默契地沒有去問她要去往何處,本就是萍水相逢,再問可就不禮貌了。
鐘芙提議出去走走,山西這裡古建築不同于江南,風格更粗犷豪邁,這裡頗多廟宇,佛教色彩濃厚,與江南的小橋流水相比,别具一格。
鐘芙雖不是山西本地人,但既然請了陸小鳳花滿樓來,也有作為東道主的自覺,又去借了閻鐵珊手下一個侍衛作向導,幾人一起去往天龍山石窟遊玩。
比起出去遊玩,西門吹雪更向往同獨孤一鶴論道,他不來,蘇少英、孫秀青還有上官雪兒都跟着一起來了,這一行人有男有女,但都是年輕人。
眼下還正是踏青的好時節,年輕人出遊,氣氛自然活潑一些。
鐘芙把将軍和雕兒一起帶來,天上飛,地上跑,駕着幾匹快馬,剛好是一副獵遊圖。
雪兒這幾日早把照顧将軍和雕兒的活大包大攬到自己身上,孫秀青性情飒爽,此時同雪兒一起馭馬在前,她們追着将軍跑在前頭,若捉住幾隻兔子便是好一陣驚呼。
孫秀青又喊着蘇少英去給他們拿獵物,眼見師妹都獵了好些兔了,蘇少英不甘示弱放言要獵一隻羊來。
山西羊肉鮮美,炙火猛烤,味道更佳,陸小鳳笑道:“在下可有口福了。”
雪兒拿着兔子來鐘芙身邊獻寶,聞言瞥他一眼:“羞羞羞,怎麼隻會吃别人的。”
陸小鳳一把搶過她手裡兔子:“謝謝雪兒,現在我有了!”
雪兒氣得要搶:“好不要臉,怎麼搶小孩東西!”
“你不是我表姐嗎,哪來的小孩子?”他左手拎着兔子,口中“駕”了一聲,立時就跑到前面去。
鐘芙看得稀奇,長眉一挑,問身側的花滿樓:“他一直這麼有童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