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辛叔茂姿态擺得更低，腰深深地彎了下去，苦笑道：“小人是萬萬不敢對班頭不敬的，好教班頭知道，他們是聽從旁人吩咐，我和那兩人并不一樣。”

老實來講，這個蛇王對鐘芙的态度未免太恭敬了些，他們從未見過，鐘芙又并非在江湖上闖出什麼名聲，哪裡值得辛叔茂如此，這一點倒是教鐘芙自己都看不明白。

黑馬在不安地踏着蹄子，鐘芙在鬓毛上輕輕順了順以作安撫。

她在辛叔茂身上聞到了一股在陸小鳳哪裡聞到的一樣的蛇羹味，不止如此，還有其他動物的氣味，蛇王混三教五流，隻怕平日吃的也是蛇肉馬肉貓肉之類，動物最為靈性，黑馬不是懼怕蛇王，隻是對這類人警惕而已。

鐘芙笑着試探：“在下不過一個小小捕快，蛇王這話說得我倒是不明白了。”

辛叔茂凜然道：“班頭驅海寇，保民生，沒有不稱贊的，小人雖是江湖人，但更知道班頭做的是為民生計的大事，怎能不叫人敬佩。我今日受人驅使，要對班頭不利，雖則小人不算什麼好人，往常一些敗壞的事也是做得，可這樣的事我是萬萬不會做的。”

他話講得這樣大義凜然，鐘芙卻不信，若是不做，早前做什麼去了，等到鐘芙了結了一個卻出手了，他倒是讨着巧了。

不過更叫鐘芙在意的是，所知“鐘福”就是“鐘芙”者，也沒幾個，辛叔茂了解得這樣深，看來是對她頗有研究，或者是背後的人對她頗有研究，隻怕這人同給公孫蘭提供消息的是一個人，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一連兩個人，偏偏叫她給遇見了。

鐘芙這廂對辛叔茂的說辭不置可否，其實馬下的辛叔茂這會子也是汗流浃背了。

她所料不錯，辛叔茂心思哪有他說得那麼正義，誠然，鐘芙的驅逐海盜，保一方生民太平的做法确實值得叫人拍手誇贊，可她同時還清剿流氓混混，她轄下的混混無賴、一幹強人，死得死，傷得傷，逃得逃，竟全然不留半點情面，那些人逃到辛叔茂的地盤來，難道他能聽到有關鐘芙的什麼好話嗎，再者，在身家性命面前，什麼都是可以舍棄的。

金九齡是六扇門前總捕頭，如今的羊城捕快都是他的徒子徒孫，蛇王再是地頭蛇，也不敢跟他們犯渾，金九齡要鐘芙，蛇王就必然要給他辦到。

隻是他想不到的是鐘芙的武功竟那樣好，遠遠超過他的預期，蛇王憑借一副殘軀混到如今，憑的就是這雙眼睛，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他一看就明白。而鐘芙絕對就是他不能惹的那個人，辦砸了事，金九齡若要他的命那還在明日，可眼下看不清形勢，喪命即在頃刻之間。

他電光火石之間，殺了同伴轉投向鐘芙，求的不過是保下這條命，甚至為此馬上想出一套說辭來，至于鐘芙信不信，辛叔茂猜她是不信的，但看他乖覺的份上，說不準能保下性命。

鐘芙似笑非笑：“不要說其他的了，蛇王還是說說是誰派你來的吧。”

“六扇門前總捕頭，平南王府現總管金九齡。”辛叔茂半點磕絆都不打，賣金九齡賣得極快。

就如他先前答應替金九齡辦事一樣，眼下分明形勢比人強，所以賣金九齡自然更要快。

——他可是連鐘芙怎麼出手都沒看清的，隻怕說慢了，她就要不耐煩了。

不僅如此，辛叔茂簡直竹筒倒豆子一樣，将金九齡賣了個幹幹淨淨。

“不瞞班頭，金九齡隻是吩咐我将班頭截住，不是要下毒手，等将您交到他手上，再将這事推到公孫大娘身上，好叫陸小鳳追查。”

金九齡想得很好，公孫蘭與鐘芙有仇，出獄第一件事可不是就要先找鐘芙報仇，推到公孫蘭身上自然合理，而且他看得分明，陸小鳳對這個異國公主用心可見一斑，此舉還能借陸小鳳将公孫蘭是繡花大盜的身份做實，其實不止是鐘芙，他還叫蛇王将留在他地盤的薛冰一同擄走。

他或許想過鐘芙功夫了得，卻也并非将她的武功想得有多高明，一來，鐘芙從未在他面前動過手，二來，對于女子的輕視之心，即使知道鐘芙曾有追捕洪濤、斬殺蕭秋雨、擒住公孫大娘的先例在，也并未将她的武功放在眼裡過。

金九齡或許得意自己想了個天衣無縫的計劃，但敗筆之處，正是他動心眼動到了鐘芙頭上。

“他要把擄走我的事情推到公孫蘭身上去……”鐘芙忽然一笑，“原來是賊喊捉賊！他就是‘繡花大盜’。”

已知，陸小鳳手上正在查的案子是繡花大盜，這是最初金九齡委托給他的，可見他是十分想讓陸小鳳給他個結果，而偏偏鐘芙被人擄走，金九齡又刻意引陸小鳳去，不就是想讓他去調查公孫蘭？他為什麼這麼想讓本該調查繡花大盜的陸小鳳去調查公孫蘭，要給公孫蘭扣頂大鍋，除非禍水東引，他就是那個繡花大盜！

看來那将公孫蘭引來福州的人也是他了。

辛叔茂是将金九齡賣得幹脆徹底了，既然得罪了一邊，那就隻能得罪到底，若不把金九齡摁死，那豈非來日死的就是他了。

他滿身都是汗，向來要穿兩層夾襖的人此刻冷汗虛汗交替流下，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求班頭救命！”

陸小鳳與蛇王相交多年，眼下情景若是叫陸小鳳知道，定是要大吃一驚的，蛇王什麼時候這樣沒有“骨氣”過。

這自然是因為辛叔茂太清楚鐘芙的名聲，陸小鳳是人人稱頌的大俠不差，可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手下是不沾血的，而眼前這個女郎雖隻是尋常縣城的小小捕快，下手卻極狠，對待治下黑|道上的人是甯肯錯殺，不肯放過，她是不管你有什麼冤屈被逼走了這條路，還是從前做過什麼值得稱道的好事，隻要走黑，對治下居民伸過爪子的，統統一刀切，如今見到她功夫這般高，眼下又落在她手裡，再不賣個乖，哪有他的好下場。

鐘芙倒是不知自己在黑|道的名聲已經這樣了，要她講，這可說得過了，她是對那些人嚴苛不錯，但也不是全部，真有那仗義行事的江湖人，她也不會對人家如何，再者說，也不瞧瞧當初沿海人家被海盜磋磨的時候怎麼不見這群人出來，事态好轉，他們想露頭了，怎麼可能！

鐘芙料理他們絕對不冤。

僅是這樣，她尚且覺得料理得不夠，不然她換皮重新上任的時候，那些地痞流氓又是從哪裡蹦出來的。

辛叔茂把她想得像個殺星，其實她殺心也沒有那樣重。

不過辛叔茂現在有求于人，自然姿态要多低有多低，這倒不是他刻意放低底線，實在是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混底層的，别管是不是稱王稱霸了，難道誰他天生就能稱王稱霸了嗎，還不是一步步走到如今地步的，曲意逢迎本來就是他的看家本領。

他現在隻怕金九齡不死。

想到陸小鳳正為繡花大盜一事頭疼，鐘芙微微一笑：“我救不了你，可陸小鳳能救。”

……

陸小鳳來羊城并非獨身一人，他還帶着神針夫人的孫女薛冰一起，隻是夜探王府太過危險，他并未帶薛冰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