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笑了,海邊船隻來來往往,陸小鳳和葉孤城都聽到他輕聲地說道:“無論如何,你們活着,總是好事一樁。”
葉孤城一怔,忽然之間右肩被人重重一拍,轉頭看見陸小鳳撫着他自己的那兩片小胡子,極其爽朗地笑着說:“花滿樓說的對,你們還活着,這就是一件值得高興快樂的事了,如此幸事,當浮一大白!走,葉城主,我請你喝酒去。”
“不知道你們那裡有酒嗎,咱們中原的酒比之如何?”
葉孤城不知道他話裡有套,下意識回答道:“酒是有的,不過釀酒技術不同于大明,鐘芙叫人制造高度酒精用給戰場上的傷兵。”
陸小鳳狡黠一笑,不說又如何,他就知道沒有他套不出來的消息。
花滿樓無奈地搖着頭,卻對陸小鳳要拐葉孤城去酒樓的行動絲毫不加阻攔,因為他也很想從葉孤城這裡套出鐘芙的近況。
……
這三個人酒品都是好的,等他們一身酒味地回來時,神色也仍舊清明。到了小院門口,花滿樓忽然住腳:“我回客棧去。”
陸小鳳也仿佛想起什麼:“我也一起。”
葉孤城什麼也沒說,也跟着一起走了。
院門還開着,上官雪兒和李蘭襟能聽到他們說話,也能看到他們三人到了門前卻一起轉身走了。
上官雪兒詫異道:“我表姐不喜歡喝酒,也不喜歡醉鬼,難為他們倒是記得牢。”
李蘭襟後知後覺,原來他們三個人竟然是為了這個緣故。
這個小院是鐘芙的家,雖然說主人不在,可明知道主人不愛喝酒還是一身酒氣地進來,那就太不應該了。
等他們三個人再次收拾好來到小院時,上官雪兒對陸小鳳和花滿樓道:“陸哥哥、花哥哥,謝謝你們兩年來一直照顧我。”
“如今我要去找我表姐了,山高水長,咱們後會有期吧。”
花滿樓卻問向李蘭襟:“如果花某想要與你們同行,不知會不會打擾。”
陸小鳳也道:“再加一個我,說來我還沒有做過海船,鐘芙忙嗎,我們也能去吧。”
既然是回來接雪兒一起,想來那邊已經安穩了,雪兒能去,葉孤城能去,怎麼會偏偏他們兩個不能去。
李蘭襟仿佛不意外他們早有此問,淡定道:“可以,不會打擾,公主早已經有過吩咐,如果是兩位的話,可以一起上船。”
她對葉孤城道:“葉城主,在下還有事情要辦,回程的路要多賴你看顧了,在下将雪兒交給你了。”
陸小鳳忙問:“李姑娘不同我們一起嗎?”
他又加了一句:“若是隐秘的事要辦,那就不問了。”
“不是什麼不能對人說的,”李蘭襟并不遮掩,直言道,“公主治下缺很多東西,公主想開辟一條從大明到圖南的長期航道,留我在這裡是同白鷹镖局的陳镖頭接洽。”
陸小鳳心想,若是長期航道,那以後想見她也并非是難事了。
花滿樓問道:“可是陳英陳镖頭?”
白鷹镖局陳英镖頭就是三年多前“一刀鎮九州”趙剛的夫人,趙剛因名氣被洪濤所殺,這洪濤後來還是被鐘芙捉拿歸案的。
白鷹镖局後來被其他镖局聯手打壓過,因為金九齡繡花大盜一事這些镖局也沒占到便宜,後來白鷹镖局生意一日好過一日,眼下已經是東南沿海首屈一指的大镖局,卻不想她和鐘芙竟然到現在還有來往。
陸小鳳心裡頭五味雜陳,這是什麼意思啊,他還以為鐘芙遠離故土,徹底不和中原來往了,她有時間和陳英聯系,怎麼卻沒想到聯系聯系他啊!
陸小鳳現在在江湖上的名聲某種程度上和瘟神差不多,哪裡有麻煩哪裡有他的身影,也或者說走到哪裡都能獻祭一個朋友。
他想,莫不是鐘芙在遙遠的南邊也聽到了他的名聲,于是故意不跟他來往,怕他壞了她的大業?
陸小鳳越想越是心酸,連李蘭襟什麼時候走了都不知道。
上官雪兒拍拍手喊他回神:“别想了,表姐做什麼都是有原因的,你在這裡瞎猜有什麼用處,不如當面去問問她。”
花滿樓怅然想道,是啊,問一問,有什麼是當面不能說的呢。
……
為了抗住大海上的風浪,海船建造得極其堅固,上官雪兒在福建住了兩年多,并不是第一次見到大海,也不是第一次上船,卻是第一次在海上航行這麼久,她啟初還覺得海上景色宜人,漸漸的,十幾天長久地對着海面,再興奮的心情也都淡了。
甲闆上的水手是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名叫寶珠,她一邊将海裡的網拉上來,一邊對着上官雪兒道:“想開些,總是面對着大海雖然無聊,但風平浪靜總好過海上起風暴。”
這姑娘是個十分開朗愛交朋友的個性,難得對上上官雪兒這個古靈精怪一肚子問題的女孩兒,兩人成天地在一起聊天說話。
寶珠說道:“海上一起風暴就可大了,整個天都是黑色的,船跟着浪花一起滾,好一點有驚無喜,壞一點船翻人亡,有的時候還會觸礁,有的時候等天晴,都不知道自己跑到哪裡去了。”
在大海上偏離航道,是一件要命的事,這時候就需要有經驗的船長或者水手來看天,通過星辰天象辨别方向,指揮船隻,找到岸邊。
寶珠年紀小,星辰辨别方向的天賦卻極高,到了晚上,她教上官雪兒怎麼認星星,怎麼看東南西北。
上官雪兒忽然問她:“聽口音,你是羊城本地人對不對。”
寶珠點頭:“對。”
她以為雪兒是坐船害怕,安慰她道:“不止是我,這條船上還有一些人也是羊城人呢,還有你們福州的,你不要怕,我們出海已經很多次了,航路非常安全的。”
她又說:“你們也是去郡廣城做生意的是不是,我跟你說,那裡有好多漂亮的寶石呢,你看到我挂的白雕旗了沒有,這是城主的旗,也是城主的船,我看星星的本事也是城主派人教的,城主從來不像别的船隊那樣,不叫女人上船。”
她神秘地道:“城主說了,掌管海域的是女王,女王怎麼可能不叫女孩兒上船,女王喜歡女孩兒呢,媽祖也是女神仙,所以不讓女人上船的都是胡說八道。”
上官雪兒心想,表姐将那裡治理的不錯啊,這才幾年呢,航道也發展起來了,商隊也發展起來了。
她悄悄問道:“哎,你既然是羊城人,有沒有見過這麼大的珍珠?”
上官雪兒在她眼前比了個圓:“不是海裡産的,是忽然出現在家門前的。”
寶珠神情閃爍,低聲道:“有的。”
“這是平南王作孽,拿了不該拿的東西,不止是我,沿海好多漁家女都拿到了珍珠。”
才拿到珍珠沒多久,平南王府就叫朝廷連根鏟了,她們将珍珠的事情都隐瞞下來,竟然一直也沒有人追查,寶珠堅信,比起什麼江湖大俠,還給她們珍珠的才是真正的大俠。
上官雪兒看着寶珠被海邊的太陽曬成小麥色的臉上浮起一層代表着希望與朝氣的笑意,她心中思緒紛紛。
這種神色她不止在寶珠臉上看過,在錦兒臉上、在蘭襟姐姐、在陳英镖頭臉上都看過,她們的臉上相似的神情直接或者間接地和表姐有關。
表姐和從前實在相差太多了,有些東西的改變并不是性情大變就能解釋的,她這兩年裡,其實有過懷疑表姐是否是從前的表姐。從前的表姐脾氣壞,或許有點驕縱,有時候愛欺負她,但那并不是她被姐姐殺死的理由。
或許那個表姐真的已經死了,可新來的表姐給了别人給了自己一條新的人生的道路,那麼追尋這個人到底是誰還有什麼意思呢。
上官雪兒自問,她很想念表姐也很喜歡她,但或許并不是因為血緣關系,而是因為自她在大金鵬王的莊園見到假扮成蕭秋雨的表姐時,對方就已經向她表示出了善意。
她或許是撒謊精,但不是小傻瓜,她喜歡如今的表姐,更喜歡帶給其他人朝氣幸福未來的表姐。
……
海上航行終于到了盡頭,上官雪兒、陸小鳳花滿樓都不暈船,可等雙腳堅實地踩在土地上還是有一種頭重腳輕的恍惚之感。
鐘芙并沒有出來接他們,接他們的是如今幹回老本行的閻鐵珊。
陸小鳳失笑:“閻老闆,真沒想到咱們還能有見面的一天。”
閻鐵珊也有幾分意外見到陸小鳳,一怔之後大笑道:“好好,故友重逢,一會兒一定要到我府上喝一杯。”
陸小鳳卻擺手道:“算了,坐了好久的船,我現在隻想喝點茶醒醒脾。”
“哦,”閻鐵珊笑道,“難得陸小鳳不愛喝酒愛喝茶了。”
花滿樓此時問道:“闫老闆,不知眼下能否拜訪……公主?”
閻鐵珊想想道:“公主事務冗雜,此刻卻是不行,晚間應該可以。”
“謝過閻老闆了。”
他神情中有些失望和焦灼,更多的卻是期待,閻鐵珊冷不丁視線在幾個年輕人身上滑過,心裡卻是咯噔一下,他們卻是都露出了相似的期待神情。
閻鐵珊心想,公主如今有夠煩的了,可再有其他煩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