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喝酒總是大碗盡興,喬峰更是個中好手,從來喝酒便是如吞海飲江一般,從來不知道什麼是醉意,酒樓小二已經跑上跑下不知凡幾,眼見喬峰身邊的酒壇已經一壇一壇地堆積起來,驚得目瞪口呆。
隻是這可苦了跟随在他身邊的丐幫弟子,這弟子也是一名魁梧大漢,平素也好喝酒,隻是酒量比起喬峰來那可真是小巫見大巫了,他陪喬峰飲了幾壇,漸漸覺得眼前發花,肚中鼓脹,心下對幫主暗暗佩服,面上卻不好露怯,隻道:“幫主,許是江南飯菜不合胃口,我……”
喬峰心中了然,擺手道:“兄弟自去吧。”
“請幫主稍候。”
喬峰性情豁達,人亦慷慨,在幫中人緣極好,他做幫主之後,不說十成十,至少十之八九的弟子是信服的。
他在酒樓中又坐了一會兒,左等右等,這名弟子始終不見身影,他心想,難不成真的是江南飯菜不合胃口?他叫來酒保,對酒保道:“我一位兄弟解手去了,勞煩小哥幫我看看,可是有什麼麻煩?”
酒保應了匆匆下樓,不多時又匆匆上樓,對喬峰道:“大爺,另一位大爺說他腹痛,恐怕耽誤了大爺的大事,叫大爺先行一步,他稍後趕上。”
喬峰心道,我這次率幫衆來江南的大事無非就是見一見慕容複,查一查馬副幫主身故是否與他有關,旁的大事倒也沒有,眼下雖已經來了江南卻還未尋到慕容複,如今并非急于趕路,左右等一等他也無妨。
喬峰謝過酒保,就着剩下的半壇酒大口豪飲。
他向着樓外眺望,眼見江南風景甚好,忽然間将目光對準了不遠處街角的牆根處,那牆根處正畫着一個“彐”字符号,“彐”下兩條橫杠,喬峰眉頭一皺叫來酒保結賬,并囑托他等那位客官回來叫他向西去尋自己。
喬峰出了酒樓走到牆根細觀,這個倒山用炭筆畫在牆根,正是丐幫中慣常使用的訊号,“彐”代表大事召集,開口向哪指的便是哪個方向,兩條橫杠便是二十裡。
喬峰按照訊号向西急奔,不多時已經跑到無錫城外,二十裡處正有一處荒廢廟宇,喬峰心下疑窦,踏步進去,但見破廟内連一具佛像也無,破破爛爛,勉強能夠人落腳避雨。便在這時,從廟外忽然閃進一人,是個三十來歲精壯漢子,身量不高,面貌普普通通。
喬峰見他手持一根木棒,身上帶着六個布袋,其中一個布袋上用線縫着一個不甚規整的“義”字,心想,這是丐幫大義分舵的六袋弟子。隻是丐幫之中弟子衆多,五大分舵合起來有數萬人,即便喬峰是丐幫幫主,也不一定能将弟子認全。
倒是這弟子一眼便将喬峰認了出來,滿臉激動地向前見禮道:“見過幫主。”
兩人對過幾句幫中切口,這人喜道:“原是幫主駕臨江南,既如此,那事情便好辦了。”
喬峰心下更疑,說道:“你召集同門到此,是有什麼大事發生嗎?”
這名丐幫弟子忙道:“幫主,弟子原是在蘭州辦事,不久前遇到一位被西夏武士圍攻的兄弟,正是幫中潛伏在西夏的大信分舵弟子易大彪,他托我将密信送到幫主手上,弟子不敢擅自拆信,聽聞幫主來了無錫,便想着設下訊号召集同門來尋幫主,未曾想到,遇上的正是幫主。”
他從懷中掏出卷筒,恭恭敬敬遞到喬峰手中:“請幫主收閱。”
喬峰從他手中揭過細長卷筒,便要打開塞子看信,封未接下又漫不經心地道:“你是大義分舵的弟子,你們全舵主最近好麼?”
這弟子面露疑惑之色:“幫主許是記差了,大義分舵舵主是我們蔣舵主,全舵主遠在洛陽,弟子也不知他老人家近日是否安好。”
喬峰“嗯”了一聲,不再說什麼,将卷筒中信抽出,那信中寫着西夏赫連鐵樹帶人直奔中原,其攜帶毒氣正克武林同門,萬望幫中弟子小心謹慎,提前提防,不要中了敵人的圈套,落筆是“大信分舵易大彪”。
喬峰不認得送信的弟子,對易大彪卻是熟悉的,當日他奉命去往西夏,正是喬峰準允,易大彪和他交情不淺,是以他的字迹喬峰也格外熟稔,這封信正是易大彪親筆書寫無疑。
丐幫弟子見他看完沉默不語,又道:“屬下還有一件十萬火急的事要禀告幫主。”
他說完便要從袖口掏出什麼,隻是左手還未挨近袖子,忽然被喬峰伸手一把鉗住左手手臂。
喬峰長得高大魁梧,武功更是不凡,他這廂一伸手鉗住丐幫這名弟子手臂,這人當即覺得左手手臂像被一隻老虎鉗咬住,又像是被巨石壓住掙紮不得,他額頭漸漸冒汗,面上露出痛苦神色,吃驚地對喬峰道:“幫主,可是弟子犯了什麼錯處?”
喬峰收斂了先前和煦的神色,面上一片肅殺,一個大幫幫主該有的威嚴顯露無疑,他道:“可是喬某人何處得罪了閣下,閣下武功深厚,何必假扮幫中兄弟戲耍喬某。”
那被他拿住手臂的弟子神色一改,全無先前的痛苦掙紮,他皺眉輕輕“咦”了一聲,對喬峰笑道:“喬幫主眼明心亮,不知是在下哪裡露出破綻?”
他原本相貌普通泯然于衆,這時笑容一起,卻有一股清風朗月的潇灑姿态全然不同于方才。
喬峰淡淡道:“閣下便當喬某多疑罷。”
大抵武功高強之人,總有較旁人更加敏銳的第六感,這人扮丐幫弟子如此之像,無論是暗号、切口抑或是對幫中諸舵的了解都沒有任何錯漏,可喬峰總是有一種淡淡的疑窦遲疑不去,他自然認得易大彪的字迹,可天下奇人這般多,這封信便是被人仿的易大彪字迹也不奇怪,就算是親筆書寫,也有可能是被人脅迫,喬峰不知道這人要做什麼,假設信中所言是假,可叫幫中弟子小心防備又是什麼錯處嗎?假如這封信是真的,這人着急來報信莫非隻是一片好心?那又假扮丐幫弟子又是何必。
何況他假扮得如此之像,喬峰都要疑心是幫中出了内鬼。
喬峰這人向來是粗中有細,否則也難承擔幫主大任,他片刻間腦中閃過許多疑惑,吐露的話語卻是胸有成竹,仿佛早就将對方露出的馬腳看在眼裡。
這個被他捉住手臂的人正是從蘭州千裡迢迢來到無錫的鐘芙,她心想,喬峰确實是一個豪傑人物,難怪一直被别人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