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心下各有思量,鐘芙同慕容複短短交談的功夫,其餘武林中人卻都将目光對準了珍珑棋盤。
珍珑棋局自來以巧思著稱,不懂棋的人察覺不出其中的奧妙,可就算是深谙奕道之人也不一定就能将其解開。
玄難大師越下越慢,凝神片刻後将手中棋子放下:“阿彌陀佛,老衲愚鈍,解不開這棋局了。”
“這珍珑棋局當真不愧‘珍珑’二字,不知是何人所設?”
“正是家師。”蘇星河回道。
這時鸠摩智又道:“小僧但請一試,不知蘇先生可否準允。”
蘇星河設下這珍珑棋局是為了給師父找傳人,他們師門之中即便加上那個叛逃出去的丁春秋,那也是個個相貌俊雅、文采斐然,他邀玄難大師來下這盤棋,隻是因為他在武林之中名望極高,但鸠摩智不請自來,先前還無理冒犯,蘇星河自然不想讓這個番邦和尚來當自己的師弟。
鸠摩智雖然口中說着請蘇先生準允,卻未等蘇星河答應自己已經坐在棋盤旁了,他内力深厚,眼界開闊,一眼看出這珍珑棋局其中蘊含着五行八卦之道,險惡之處甚至有高深武學的刀光劍影,方才玄難和蘇星河下棋之時,他在心中暗暗推演了幾步,心道:“姓蘇的推出這棋局來隻怕大有深意,如果叫我鑽研透了,說不準能拿到什麼至高武學。”
他這樣一想,心頭火熱,急不可耐地想要解開這盤殘局。
鸠摩智隻想到解開這盤棋的好處,卻忽略了這盤棋本身蘊含的威脅,十步過後,他忽然口吐鮮血,從凳子上跌倒在地,這番變故立時叫衆人大驚。
蘇星河淡淡道:“大師貪心過重,不好不好。”
鸠摩智運氣良久才睜眼站起,冷笑道:“非是我貪心太重,卻是你這棋局上有邪術,慕容公子可小心了,這山上的人不懷好意,當心命喪此地。”
最後這句話卻是對着慕容複說的。
鸠摩智下到第七步時已覺勉強,第八步落子後但見手中白子消失,換成了他心心念念的段氏六脈神劍經,他顧不得思慮這六脈神劍經怎麼跑到自己的手上了,急忙想要打開閱讀,這一看就魂不守舍,經書上的字變成一條條小蛇咬他的手,分明他可棄書而逃,隻是手上舍不得那些書,忽然一條大蛇從書中猛地竄出,直撲他面門……
鸠摩智知道蘇星河說的是對的,但凡他沒有那麼貪心也不會傷得這麼重,可他還是認定這棋局上布下了邪術,否則怎會叫他以為已經拿到了六脈神劍呢?
慕容複對這棋局自然頗感興趣,可他一貫是個謹慎小心的人,聽鸠摩智說這棋盤上有邪術,心下頗為猶豫,一時倒是不想上前了,隻是要當真在人前表現出他被鸠摩智這番話說動,難免有膽小怕事之嫌。
心念電轉間,慕容複已經做了決定,正要上前,忽然身旁有一人先他一步竄了出去,他定睛一瞧,正是段譽。
段譽一言不發走到棋盤的另一旁坐下,蘇星河心中大喜,心想,這位段公子十有八九合師父的眼緣。
段譽對棋藝頗感興趣,隻是他瞧着珍珑棋局分明與琅嬛福地的那局殘局無異,他當時解不開那棋局,如今更是解不開,他本來不想上前,不知是誰在他耳間喊了幾聲,等他回過神來之時,已經坐在執黑的一旁了。
他心道不好:“诶呦,難道是我也中了什麼邪術嗎?”
他正想要起身離開,忽覺兩隻肩膀沉甸甸的,似乎是有一塊巨石壓在肩上,将他死死地壓在石凳上,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
這時鐘芙的聲音傳到耳邊:“莫慌,不要抵抗,是師姊叫你過去的。”
至于是李秋水和天山童姥哪位師姊,那她就不知道了。
既然是師門前輩讓自己過來,那段譽就沒什麼可抗拒的了,他正想着蘇星河執白子先行,卻忽然見他古裡古怪地從座位上起來,這時從玄難大師身後突然跑出一個小和尚,卻也是像段譽先前那般竄出來一樣,猛地竄到蘇星河讓出來的位置上坐下。
玄難喊道:“虛竹,不可無禮!”
名叫虛竹的少林弟子将将回神,他大夢初醒一般睜開雙眼,一瞧見自己不知道怎麼稀裡糊塗跑到了棋局邊上坐下,心中大吃一驚,便想起身,可是雙腿便像粘在了地上一樣,無論他怎樣用力也拔不起來。
這名叫虛竹的弟子相貌醜陋,蘇星河看得直皺眉,可這既然是師伯的意思,他也不敢違抗,他現在隻盼着段公子能下過虛竹,可别真讓這醜陋的小和尚做了師父的弟子。
段譽不知他也是被逼着上來的,隻道這少林僧人是自告奮勇,段譽倒不以貌取人,和氣道:“小師父請。”
圍棋規則自然是白子先下,可虛竹對圍棋半點不通,何況他根本不是自己要上前,正要回頭向着玄難求救,隻聽腦海之中有人喝道:“愣着做什麼!下平位三路!”
這人說話霸道至極,虛竹正想這聲音是從何而來,手中動作便慢了一下,忽然又聽到聲音罵道:“長得醜也罷了,還是個蠢驢!”
虛竹再呆也知道這句話是在罵自己,他面色漲紅,忽然之間,腦中暈暈蕩蕩,隻聽嗒的一聲,等他回過神來,那白子已經下在平位三路上了。
段譽思量了一會兒,執黑吃了他三子,這般又輪到虛竹下了,虛竹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隻覺得好似有人在他身體中操控着下棋一樣,分明他不想下也不懂棋,可卻和對面的公子下得有模有樣的。
段譽越下越艱難,額頭上也漸漸滲出汗來,他體内北冥神功飛速運轉,自覺這小師父棋力過人,他實在赢不了他便想認輸,可是未等他張口,一道幽幽的聲音傳入他耳中:“下去位二八路。”
這道聲音委實好聽得緊,他迷迷糊糊地便跟着這道聲音把棋子下了過去,等他回神之後才察覺到這人是用的傳音搜魂之類的武功叫自己為她所用。
傳音搜魂大法他在琅嬛福地找到的絹子上見過,鐘芙又告訴他是師姊讓他去的,他自然猜到說話的這位必定是李秋水前輩。
李秋水說道:“好孩子,你聽我的,我保準你赢下這盤棋。”
段譽心道:“對面這小師父棋藝比他要好得多,隻怕他下不過他,前輩你還是不要白費心思了。”
他有心想将這話轉達給李秋水,可他自己的傳音入密還練得不到家,又不知道李秋水到底站在哪個方位,這番話到底咽回肚子裡變成了腹诽。
卻聽李秋水又道:“這小和尚又蠢又呆,連下棋都不會,全靠師姊在後面撐腰,呸,我就不信,難道我棋藝都不如她?”
段譽這下懂了,原來這小師傅也是被推上來的。
下過二十子,段譽和虛竹兩人都是臉色大變,一個面色赤紅,一個面色蒼白。
段譽是因為下這盤棋太費心血,以至于體内真氣飛速動蕩,倘若不是先前鐘芙替他遊走過經脈,隻怕他體内那些混雜到一起的真氣此刻早就造起反來,非得逼着他像鸠摩智一樣口吐鮮血不可。
而虛竹全程暈暈乎乎地跟着天山童姥的指令行走,被搜魂法攪得頭疼欲裂,偶爾看一下棋盤,隻覺眼花缭亂直欲作嘔。
天山童姥在他耳邊說道:“虧你還是少林弟子,内力如此不濟。”
虛竹有心說自己武功低微,于學武一途上天賦不高,是以在少林之中還是灑掃弟子,可他這時已經無法張口說話,神志也是一時清楚,一時糊塗。
又聽見耳中的聲音道:“師弟眼下是想收一個徒弟,好,我便送他一個徒弟又如何。”
天山童姥的聲音中充滿戲谑,送他無崖子一個醜徒弟,叫他花心思調教去吧。
天山童姥這邊顯得高高興興,那頭李秋水幽幽道:“師姊,這小和尚太醜了,隻怕師兄要不高興了。”
天山童姥淡淡道:“我管他高興不高興,師妹,你倒是貼心。”
她心中暗罵自己這個師妹鬼心思太多,這姓段的小子學了她琅嬛福地的武功,比起自己來,那自然是和她走得近了,眼下要是再推他一把叫他做了無涯子的弟子,這逍遙派的一個兩個豈不是都成了李秋水的人,她豈能叫李秋水走這個大運。
若非小師妹不肯,哪裡還有他倆的事?
鐘芙本來便身具數十年的内力,無論是天山童姥還是李秋水的傳授都足夠她消化一陣子了,又何苦再去學無崖子的功夫。
眼下兩個師姐又較起勁兒來,無論哪個輸赢,她兩不相幫。
這時旁觀人中感覺這兩人棋路變化莫測,不知不覺真氣跟着内力行走,各自陷在自己的迷障之中,越是武功高深,就越是難以掙脫。
慕容複已經頭昏腦脹,他忽然覺得自己已經做了大燕之主,可是複國沒幾年,便遭大宋、西夏和吐蕃聯合圍剿,他又成了亡國之君。